烈日炎炎,文阳山上却是温凉正好。若不是草丛中的虫蚁太过扰人,这场考试反倒是最轻松的一门。
秦朗一巴掌拍死扒上手背的黑花毒蚊,嫌弃地用草叶擦了擦手:“说来也怪,何家老太君的佛珠为什么会散落的这么远?”
若是不小心断了线,佛珠也该掉落在同一处才是,又怎么会零散地落在文阳山各处?
沈良朝睨了秦朗一眼并未答话,面上满是不耐。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沈良朝一队人在山上寻了不久,便遇到了秦朗他们这一队。
一路上秦朗的嘴都没有闲过,一直叭叭个不停,比朱大人送给他爷爷的那只鹦鹉还要吵人!
本来没有和阮歆梨抽到一队,沈良朝的心情就不太美妙。后来听秦朗说她与太子、方绾一放弃抽签,自组一队后,心情更是懊恼不快!
都怪爷爷定得破规则!还有沈鹤说得不明不白误导了他!
秦朗是个没什么眼力劲的,他一点也没留意到沈良朝快要耐不住的神情,还在一旁问个不停。
彦清倒是看得明白,赶紧打断了秦朗的喋喋不休:“佛珠应当不是意外散落,而是何老太君自行放落的。”
“自行放落?”秦朗扒草的手一松:“为什么?自己乱扔,现在又让我们来找?”
“不是乱扔。”彦清解释道:“传说文阳山曾是佛祖修行之地,灵气甚重,早些年前龙华寺便在此处。”
“这个我知道!”与秦朗同队的盛京府尹之子朱锦安道:“我听祖母说过,龙华寺有位高僧慧能,据说就是坐化于此,舍利子就留存在这。”
秦朗越听越迷糊:“那又如何?与她丢佛珠有什么关系?”
“因为何老太君信佛,将贴身佛珠放于文阳山上,以珠代人,常伴佛前。”
“对对对,我祖母每年也会来文阳山敬香上供,说是可结佛缘!”朱锦安眸光晶亮:“彦清,你懂得好多啊!”
彦清谦虚低首:“朱公子过奖,彦清只是先前四处做活,听得多了一点。”
“原来如此......”紧跟着秦朗又疑惑道:“既然是为了结佛缘,为什么现在又要找回佛珠?”
朱锦安摇头,彦清看了眼左右,见无人知晓,他也垂下眼眸,低调地退去了一旁。
“应该和何老太君前些日子突然病重有关。”
搜寻完眼前这一片草丛,沈良朝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既是信佛之人,在走投无路之时自然也会求神拜佛。大概是希望借这点佛缘,看看能不能给老太君带来一线生机。”
听完沈良朝的话,两队人都沉默了下来。他们都不信神佛,自然也无法理解何家人想要寻回佛珠的想法。
另一头,听完太子对何家人寻找佛珠一事的解释,阮歆梨与方绾一也陷入了沉默。
“是不是觉得有些愚昧?”见两人神色钝惑,太子倒是理解道:“医不好,又舍不得。无奈之下,只要有一丝希望都会想去尝试。”
方绾一微声一叹:“若我是何家人,设身处地想想,多方求医无效,大概也会病急乱投医,寄希望于神佛。”
阮歆梨没有说话,她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在思考如何才能找到全部佛珠。
她在回春堂见过好些无法医治的病人,也见过他们的家人跪在堂外哭喊神灵显灵的绝望模样。
但是很遗憾,那时候她从未见过神灵显灵,神迹只存在于书中。
如今她拥有了琉璃盏,遇见了月竹,借着神力,她解决了一次又一次的麻烦。她既见过神灵,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何家人的行为有何怪异。
集齐佛珠,究竟能不能帮助何老太君结下佛缘度过难关,她不清楚。但是阿爹常说事在人为,有希望而不去做,那才是真愚昧。
“哎?我好像找到一颗!”
方绾一刚刚拨开一株杂草就在草根处发现一颗佛珠。
用帕子包裹捡起,她与阮歆梨看着珠子正高兴不已,太子却突然拧起了眉:“好像不太一样。”
不一样?
阮歆梨伸头看向太子手中的图,何老太君的佛珠是用沉香木打磨成的桶珠,珠面上满刻经文。
而方绾一拾到的佛珠是圆珠状,其上只有木纹,并没有其他雕刻。
看来还有其他想结佛缘的人,也同何老太君一样,在文阳山上放了佛珠。这样寻找起来就更加麻烦了......
发现找错了珠子,方绾一有些失望,阮歆梨晃了晃她的手以做安慰。
太子也温声道:“无妨,再寻便是。”
三人互相鼓气,沿着地图所标记的方向继续搜寻起来。
文阳山下,沈太傅与杨司业坐在树荫下喝茶,顾明池到时,两人面前的棋盘上已摆了半盘棋子。
他瞥了眼一旁桌案上的香炉,香烟燎燎,香根处已堆起一小撮山丘状的烟灰。
“明池?你怎么来了?”手中棋子落定,沈太傅这才留意到一旁观棋的顾明池。
他看了眼对面尚在皱眉思考的杨司业,心情愉悦地品了一口茶道:“明池,来,坐这边。沈鹤,再沏杯茶。”
“多谢。”顾明池向沈鹤回礼,随后看向棋盘道:“看来考试结束前,太傅与司业还能再来一局。”
“说什么呢!这还没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闻言,杨司业气得眉头一横,顾明池赶紧笑着摆手道:“晚辈可没别的意思,只是这考试结束时间尚早,就算再来一局,时间也是绰绰有余。”
杨司业瞥了眼香炉道:“早什么?只余两炷香的时间而已。”
眸光微斜,顾明池看了一眼神色悠闲的沈太傅道:“距离第八门考结束是只余两炷香的时间,但是距离太傅的考察结束,便远远不止两炷香了吧?”
“嗯?”沈太傅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挑眉含笑道:“你这话老夫可就听不明白了。”
细长的眼眸精光明闪,见太傅如此神情,顾明池便明白自己猜中了。
他接过沈鹤递来的茶盏,也慢慢悠悠地品了一口:“好茶。”
太傅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点指笑道:“还真是狡猾的小狐狸,现在还学会反将一军,卖起关子了!那你说说,我的考察是什么。”
顾明池垂眸浅笑:“第八门考,比得是最终寻到的佛珠数量,实际也是想锻炼他们的合作能力。”
太傅轻轻点头,顾明池继续道:“而您的考察,考得则是哪一队会选择错过交卷时间,放弃第八门考的成绩,然后集齐佛珠。”
“嗯?放弃成绩?”刚刚落下一子的杨司业倏然抬头,欣喜劲儿还没来得及起,倒是先被好奇挠得心头痒。
“我就说太傅设置这第八门考肯定没那么简单,可他一直跟我卖关子不肯说!”
杨司业追问不停,沈太傅也不解释,只捻起棋子慢声道:“我现在可没空和你解释,我得想想我这棋该落哪。明池,你和司业说一说吧。”
看着举棋不理人的沈太傅,杨司业急得挠心:“顾大人,你赶紧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明池无奈摇头,只得将自己的猜测道出:“近来南方无雨地旱,崇安府一带已是出现稻谷旱死之兆。”
杨司业微怔:“这......那南方岂不是必起旱灾?”
“是,近来朝堂上都在议论此事,陛下也甚是头疼。”
杨司业不禁愁叹:“如此,苦得又是百姓。不过,这与学院考察又有何关系?”
“因为旱灾若起,陛下需要何家。”
杨司业常年于盛京院内,对外事不甚了解。顾明池耐心解释道:“何家乃东盛第一粮商,如今富可敌国。何老爷又是个大善人,这些年一直默默做着善事,为陛下解了不少忧心事。”
“但是南方大旱不是小事,国库如今也不充裕,百姓受灾,又需要救济,陛下只得借助这些粮商之力,这就需要何家帮忙。”
顾明池低声轻叹:“然而赈灾所需的物力并非小数目,陛下也不好直言压迫何家出更多的力......”
杨司业顿悟:“何老爷是个孝子,如今何老太君病重,若是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他自是会感激陛下,自行回报......可只是寻佛珠,哪里又能真正解决问题?”
“陛下已经派太医与阮大夫去为老太君看诊,病情有所好转。只是老太君这一病,总觉自己命不久矣,心病甚重,所以何老爷才想起寻佛珠之法,以试解她的心忧。”
“原来如此。”杨司业明白道:“这佛珠倒成了一副良药。若能寻齐,也是替朝廷解忧了。”
顾明池点头:“仁字易写,却难入心。所以太傅便是想借这一事,考察大家的仁心。”
若是只读死书,无心江湖庙堂,那这圣贤书读也无用。
所以这第八门考,为的就是区分这群学生的利己私心与博爱仁心。
杨司业捋须轻叹,这一考对于这些年少的学生而言,委实难了些。
叹息未了,已有学生怕错过交卷时间,为保成绩从山上奔了下来。
杨司业微微摇头:“太傅这一考,怕是无人能交一份好答卷了。”
“那也不一定。”
沈太傅点指落子,他从袖中取出一颗佛珠递于顾明池:“我与司业这盘棋怕是还需要好些时候,这最后一份答案就交由你替我送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