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谢无极伸出自己修长的五指,欣赏自己圆润饱满的指甲,烛火映在面具上,割裂出诡谲光影,他慢悠悠地反问:“本座要的是活着的盛玲珑,全须全尾儿的盛玲珑,死了还有什么用呢?”
“属下知错!”画皮鬼惊恐道:“求教主再给我二人一次机会,我等定将盛玲珑活捉献给教主!”
谢无极轻蔑道:“本座也不指望你们,不过本座希望三日之内,盛玲珑未死且武功尽失的消息能传遍整个东洲。”
“这江湖太过风平浪静了些,真是无趣啊,无趣。”
*
茶楼外随风飘扬的旗子上的字已然褪色,一楼堂内摆着几张四方桌子,桌上茶壶冒着热气,摆着些小食,堂内嘈杂聒噪,茶客或坐或立,闲谈攀扯。
这间茶楼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些走南闯北的江湖客,一眼望去,形色各异,但手边都立着些刀枪斧剑等各式兵器。
“啪!”
惊堂木一响,茶楼顿时鸦雀无声,只见那说书老先生一袭青衫,端坐于高台之上,手中折扇轻摇,目光清明地扫过台下众人。
“上回书说到,那鬼面书生夜探钧定府,却被一红衣女子割鼻斩首,血肉模糊,好不凄惨……”
说书先生的声音忽大忽小,时而高昂,时而细语,在台下茶客们听得入神之际,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道:“接下来就让我与各位说上一说那红衣女子盛玲珑和绝世武功秘籍——玄冰卷罢。”
“传闻,玄冰卷练至第九重,便可以一人之力抵挡千军万马,成为那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一年前盛玲珑在百鬼神教的围剿下掉入绝心涯底,尸骨无存。而不久前盛玲珑又死而复生,重现江湖,最值得一说的是……”说书先生拍了下惊堂木,他捋着下巴上的白胡子,哼哼两声道:“盛玲珑如今武功被废,内力尽失,手上功夫连那街头的杀猪匠都不如。”
“真真是成了个空有一副美貌皮囊的无用之人了。”
说书人说得口干舌燥,他端起茶壶一饮而尽,抹去下巴上滴落的水珠,却一不小心将胡须一角蹭了起来。
二楼屏风后的黑衣女子眼眸轻眯,她以内力震碎桌上茶盏,瓷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拿起两块锋利尖锐的瓷片后在手中把玩片刻,旋即手腕一抖,瓷片疾射而出,穿过屏风,直直地朝着说书人的咽喉刺去。
说书人发现时为时已晚,他躲闪不及,本能地抬起胳膊横挡,瓷片割破皮肉,鲜血顿时染红衣衫。
茶楼瞬时乱作一团,剑戟相互碰撞,众人皆四下探寻看是哪里射来的暗器。
说书人朝屏风后望了一眼,立马身姿敏捷地跳窗而逃。
他从屏风的裂缝里看到了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黑衣女子飞身而下,一脚踢开四散的椅子,她持剑紧追而上,出了茶楼后施展轻功,不过几息间便将说书人阻在了茶楼后巷。
“不知何时得罪了姑娘,竟要对我一个老头子狠下杀手。”
说书人气喘吁吁,拂袖拭去额头汗珠,一副谴责的表情。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直接拆穿:“别装了,画皮鬼,我找的就是你春劲明。”
见这女子一眼看穿他的伪装,说书人一愣,装模作样擦汗的动作顿住,青色宽袖垂下,遮挡了他大半张脸,他拂袖间摘下胡须,旋即露出一张眉眼神态老气横秋五官却青涩稚气的脸。
这仍然不是他的真容,但他已习惯用这张脸来示人。
模样清秀,少年感十足。
他去年杀了一户进京探亲的富贵人家,这张脸就是那对夫妻的独子,自小娇惯,生得细皮嫩肉,又容貌上乘,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
春劲明勾唇嘻笑,挑眉问:“那我春劲明又是何时得罪了姐姐呢?”
“手欠。”黑衣女子简短道。
“那……敢问姐姐尊姓大名,是何许人也?”
春劲明这张脸唇红齿白的,甜甜一笑很难不让人为之心动。
“紫荆。”
紫荆?
完全没听说过,怕是无名之辈,不足为惧。
春劲明暗中思忖。
他眼中邪气旺盛,食指摩挲着唇瓣,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征服像姐姐这样的冷美人,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紫荆蔑视他一眼,淡道:“大言不惭。”
话落,她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凛冽的银光,剑尖直直刺向对方的咽喉,身形敏捷,轻盈如燕。
春劲明疾步后退间五指成钩,黑色长指甲泛着幽绿的光,锐利坚硬,五爪横扫,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尖锐指甲划过冰冷剑刃时火星四溅,裹挟着刺耳金属声。
紫荆脸上无甚表情,眼神却是格外冷峻,一招“燕回春”,剑势如虹,剑尖划出一道弧线,从春劲明脸颊刺过,血珠顿时渗出。
春劲明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他指腹擦过侧脸伤口,放到唇边舔了一下,语气阴森:“姐姐,我很喜欢这张脸的。”
“当然,你的脸也不错,雌雄莫辨,英气逼人。”春劲明瘆人道:“把你的脸给我罢!”
紫荆冷漠回应:“白日做梦。”
春劲明收起轻飘飘的玩笑姿态,眸光凛冽,五爪猛然挥出,爪风如刀,直逼紫荆面门。
紫荆身形一矮,剑风由下自上,狠刺春劲明惨白的手腕,春劲明一惊,急急收爪,却仍被剑刃刺破一道血痕。
春劲明怒吼一声,五爪再次挥出,攻势迅猛,十道残影纵横交错,迅疾狠辣。
五爪对长剑,优势在哪一方一眼便知,尤其是在春劲明已被激怒,攻势一乱便被牵着走了。
紫荆身形如鬼魅般闪动,剑光如影随形,没有一招是多余的,她每一下都直击春劲明要害,数十回合下,春劲明已被紫荆的剑势压制,逐渐显出疲态。
春劲明发觉自己不是对手,五爪挥舞间要寻间隙逃离,不料紫荆长剑猛然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出,穿过他抵挡的掌心,直直没入胸膛。
春劲明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踉跄后退了几步,最终倒在巷子深处,没了生机。
紫荆收剑,走近之后俯身伸出二指探了探他的脖子,确认死透后脚尖触地,纵身一跃便踏着房檐屋顶消失在了高墙深处。
*
山门巍峨,青石铺就的台阶蜿蜒而上,两侧古树参天,只见不远处挂着一个巨大的匾额,上面“太阴宗”三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气势磅礴。
闻人浪一路绕过演武场,走到一处气势恢宏的大殿前。
殿内陈设古朴典雅,正中间供奉着本门立派祖师的雕像和牌位,牌位前香火缭绕,而两侧摆放着的是历代掌门的牌位,牌位前是各式兵器,皆是历代掌门所用。
他抬袖抹了下汗津津的额头,因着一路舟车劳顿,他眼下两片青灰,嘴唇发白,一副疲惫倦怠的模样,潇洒恣意褪了个干干净净,只剩憔悴了。
当代宗主乃闻人曦山,已过而立之年,生得是一个剑眉朗目,丰神俊朗,挺鼻薄唇,英姿勃发,阖目时不怒自威,让人凭空生出想要俯首之心。
他穿着一身绣着太阴宗宗徽的服饰,通体藏青色,面料质地皆是上乘。黑发披散在肩头,竖着发冠,胸前两缕头发静静地垂着,双手负后,身姿挺拔。
闻人浪吞咽了一下口水,紧张地抬腿迈过门槛,小心谨慎地往闻人曦山的位置挪去。
“出关了?这三年功力可有精进?”
闻人曦山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厚重。
闻人浪止住脚步,老老实实地回答:“精进了一点儿,但不多。”
他低着头看地上的青色地砖,地砖已有百年历史,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闻人浪急着赶回来就是因为那太阴宗的密信,他也不想与宗主拉家常,只想问个清楚,有异到底是何异?
眼前的闻人曦山看起来还如往日那般,没什么两样。
闻人曦山没什么温度的笑了下,语言刻薄,毫不留情。
“那你的确是个废物,我看还是别荒废时日练剑了,改学其他功法或兵器罢。”
又是这种话!
闻人浪顿时气得脸色涨红,从小到大,旁的人见了他哪个不说他天资聪颖,是练武奇才,剑道天才,日后定能达到令人难以仰视的高度!
唯独他的叔父,与他父亲同出一脉的亲叔父,从小把他拉扯大的太阴宗主闻人曦山,却是极尽打击之能。
废物,夯货,愚蠢,放弃吧,别练了,你不行。
这种话毫不吝啬的从叔父嘴里说出,就好像他闻人浪真的一无是处一样。
闻人浪搞不懂,如果不是他心性好,承受能力强,怕是早就被打击的一头撞死在太阴宗山门口的那块大石头上了!
他仰起头恨不得将闻人曦山的背影盯出个窟窿来,咬着牙齿坚定道:“别人都说我是天才,就您说我是废物,我看肯定是您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
闻人浪深吸一口气,他鼓足了勇气说:“我也没想着让您刮目相看,毕竟我的剑术练成什么样,您都看不上眼,那肯定是您有问题。但我就把话放在这儿了,我闻人浪这辈子,都不会放弃练剑的!我一定会在您死之前成为这天底下的剑道第一!第一!”
闻人曦山听完他这番豪言壮志,又短促地笑了下:“天才?闻人浪,你也敢自称天才?你真把那些看在我的面子上恭维你的话当成真心赞赏你的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吧,早就及冠了吧,怎么还这么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