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浪前脚刚走,珠意便将二人的谈话悉数禀报给了虞清至。
虞清至静立于湖畔,听罢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内心对闻人浪的厌恶已达巅峰,眸中寒芒闪过,转瞬即逝。
湖面如镜,映出他清冷如玉的面容,眉如远山,眸色冷淡,
墨色长发柔顺地垂至腰际,白玉簪子规整地插在发髻间。他负手而立,侧脸线条清晰流畅。月白长袍随风轻扬,仿若谪仙,清冷孤绝,不染纤尘。
虞清至垂目凝视着水中倒影,修长手指轻抚下颌,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了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
.
平安城,望月山庄,虞达明书房。
案上烛火跳动,暖光映照在虞达明的侧脸上,将他唇角的弧度衬得不甚明显。
他身着藏青色华服,脊背挺直如松,端坐在书案后方。面容英俊,眉目间隐隐透着一股儒雅之气,嘴角轻扬,仿佛随时与人推心置腹一般。
案前,两个儿子并肩站着,神情万分激动,正将今日所见一一告知于他。
当“盛玲珑”三字入耳,虞达明的脊背便微微一僵,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神情严峻,嘴唇紧抿,待虞霄说完以后,方才缓缓抬眸,目光如炬,沉声问道:“此事,你二人可曾告知旁人?”
虞瞻拱手答道:“爹放心,我与弟弟看到盛玲珑在别院后,连二哥的面都没见,当即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期间未曾跟任何人提及。”
虞达明微微颔首,语气冷肃:“很好,盛玲珑之事,关系重大,你二人务必守口如瓶,万不可泄露出去半分,可明白?”
“明白!”虞霄急切应声,随即忍不住追问:“爹,那您什么时候带人去月织别院,把盛玲珑给绑回来,好问出那玄冰卷的下落?”
闻言,虞达明面色骤然一沉,眼神如刀般扫向虞霄,冷声道:“这不是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该操心的事,退下!”
虞霄还要说什么,却被虞瞻拽着胳膊,连忙退出书房。
虞达明独坐案前,目光深沉,他微微侧目,望着窗户上被拉长的侧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胡须,思绪翻涌。
盛玲珑武功尽失不过是江湖传言,虽有画皮鬼和艳鬼二人亲眼所见,仍真假难辨。
若贸然出手,恐有不测。
若是像曾经那般,暗中集结江湖各大高手,从盛玲珑手上拿到玄冰卷胜算虽大,但玄冰卷的最终归属,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如今盛玲珑在老二的院子里,也不知二人是何关系……
虞达明思绪百转千回,心中权衡再三,终是下定主意。
既然知晓盛玲珑的踪迹了,倒也不必急于一时,需得先稳上一稳,弄清楚老二与盛玲珑的关联才是。
烛火渐熄,虞达明似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
元宵佳节,珠意手持一把火红的细蜡烛,将每间房门的两侧都点上了一根。
日落西山,暮色渐浓。
铜镜前,虞清至身着绣着云纹的月白色长袍,微微俯身,手中握着一支细长的螺子黛,目光专注温柔。
盛玲珑闭目端坐,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长睫轻颤,嘴角弧度有些僵硬,她怀疑道:“清至,你当真会画眉么?别给我画成烧火棍了。”
“别紧张,阿煦,你放松一些,眉头舒展开。”虞清至低声说道,声音清润,带着几分笑意,“稍后定是会让你满意的。”
“……勉强信你吧。”
虞清至轻托起她的下颚,螺子黛在她眉间轻轻描画,下笔耐心细致。
铜镜中映出两人的身影,男子容貌俊美无俦,神情温柔专注,女子眉目清丽,不笑时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眼梢微微上挑,泛着少许浅淡的绯红,嘴唇点上殷红的口脂之后,更添了几分昳丽。
片刻后,虞清至在妆奁里挑选了一套珠钗,小心地给她戴好之后道:“好了,你看看可还满意?”
盛玲珑缓缓睁眼,望向铜镜中的自己。
一身华丽精良的绯色衣袍,精心盘的发髻,发髻上的珠钗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仿若……待嫁的新娘。
盛玲珑被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愣了片刻后打趣道:“满意,我可太满意了,就允许以后你给我上妆吧。”
虞清至唇角含笑:“求之不得。”
盛玲珑戴上一顶精致的帷帽,面纱垂下,遮住了妆容精致的脸庞。
虞清至见状无奈道:“今日城中热闹,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的,帷帽就不戴了吧?”
盛玲珑沉吟片刻,将帷帽收起说:“也罢,随你。”
城里灯火通明,街边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们拎着各色花灯在人群中穿梭嬉戏,夜空中不时有烟花绽放,星点倾泻而下,铺满了整个天幕。
河面上华丽的画舫缓缓驶过,船头彩灯将水面映得五彩斑斓,婉约的琵琶声从船中飘出,伴随着歌女动人悠扬的歌声,给整个夜晚都染了几分旖旎。
盛玲珑虞清至二人凭栏而立,河风拂面,带来一阵梅花的清香,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
虞清至伸手为她将发丝别到耳后,随即从袖中取出一盏精巧的荷花灯,递到她手中,清泠泠的嗓音裹挟着无尽的缱绻和温柔:“许个愿吧。”
盛玲珑接过花灯,哑然失笑道:“对着花灯许愿?你怎么还信这个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虞清至笑意盈盈。
“那好吧。”盛玲珑摇头轻笑,双手合十,合上眼皮,少顷后将花灯放入河中,融入那五彩斑斓的灯海之中。
“许了什么愿?”虞清至低声问道,眸中满是期待。
盛玲珑扬眉一笑,故作神秘:“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方才只是闭目养神了片刻,并没有许下什么愿望。
幼时每逢生辰,她都会大声的将自己的愿望说出来,不是什么天方夜谭难以实现的愿望,而是平日里她想做,但是爹娘不许的事情。
她会趁着生日,堂而皇之的将自己的愿望告诉他们,然后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一脸为难的样子,最终却又不得不满足她的要求。
还记得她五六岁时哭喊着要骑母亲的那匹良驹,但因为她年纪过小,马儿性子又太烈,她闹了好久爹娘都不允。最终还是在生辰那天吃长寿面时大声嚷嚷了出来,才如愿以偿的骑了那匹白马,然后意料之中的把右胳膊给摔骨折了,吃了好长时间的手抓饭。
虞清至笑说:“愿你能梦想成真。”
盛玲珑微微一笑,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手刃仇人。
记忆之中的那些面孔和声音,一个都不能活着。
二人十指相扣穿过拥挤的人群,在猜字谜摊前围观了一会儿,随后买了两袋热腾腾的栗子,去街头观看舞狮表演。
锣鼓声震天响,两头雄狮昂首阔步,活灵活现,在高桩上你来我往,腾空跃起后稳稳落下,随着鼓点的节奏摇头摆尾,翻滚对峙。
“好!”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盛玲珑掌心里放了好几颗剥好的栗子,她扔进嘴里后目送着舞狮队伍缓缓离去。
一回首,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兔子花样的面具。
面具近在咫尺,可以清晰的看见上面的颜料和纹路,盛玲珑身子微微后仰,无奈道:“清至——”
他缓缓移开兔子面具,露出了那张俊逸的脸,眉眼如画,笑意温柔,斑斓的灯光下,衬得他更是光彩照人。
盛玲珑呼吸停滞了一刹那,不知不觉间,耳梢有些发烫。
她暗自叹息,自己果真如闻人浪所说的那样,肤浅。
直到后半夜,盛玲珑才和虞清至回了月织别院,简单洗漱过后,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今夜太累了,盛玲珑很快便沉浸在梦乡之中。
晚上起夜时,她瞧见虞清至的房门半掩着,走近推门一看,床边帷幔轻轻晃动,被褥被掀起,床榻之上空无一人。
“清至?”她奇怪地喊了一声,屋内无人应答。她猜想他或许也是起夜去了,便拢好衣衫,往院子里走去。
夜风凛冽,树叶沙沙作响,盛玲珑脚步轻盈,无声无息,宛若幽灵般穿过庭院。
回房时,她途径书房,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书房一侧的窗户,神情微怔,脚步不由得一顿。
书房内并未点灯,房门紧闭,但在银白的月光下,依稀可辨有两道身影相对坐在书案前。
其中一人无疑是虞清至,而另一人是谁?紫荆?还是珠意?盛玲珑微微蹙眉,随即摇头否定,不会是她二人,她们在书房面对虞清至时向来是直挺挺的站着的,而不是这样一幅闲适的姿态。
她心中疑惑渐生,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路时避免踩到地上的枯枝发出异响,逐渐靠近书房房门后,听到里面传来了刻意压低声音后的谈话,她微微躬身,侧耳细听。
虞清至的声音虽低,但声线未变,很容易分得出,另外一道则听不太真切,朦朦胧胧,忽远忽近。
书房内,虞清至靠坐在太师椅上,手指缓缓揉着额角,黑暗中对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能感受到他周身环绕着的冷冽之意。
虞达明的声音带着几分责备与关切:“你若是真心喜欢盛玲珑,便该八抬大轿,三媒六聘,堂堂正正的将人家娶回山庄,这般没名没分将人安置在这小院里,成何体统?”
虞清至冷笑一声,他压根不吃虞达明慈父这一套,双手随意地放在书案上,语气中满是讥讽道:“娶回山庄,她就等于羊入虎穴,落入了你的掌控之后便任你拿捏是么?虞庄主,为了玄冰卷,你真是好算计啊。”
虞达明被点破心思,却并不恼怒,反而捋了捋胡须,坦然道:“是又如何?清至,我就不信你对那玄冰卷不眼红,不在乎。”
“不在乎。”虞清至声音冷硬:“我只在乎盛玲珑。”
虞达明嗤笑一声,不屑道:“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整天沉迷于儿女情长?清至,你是我的长子,望月山庄是轮不到虞瞻虞霄两个纨绔的,少庄主的位置不管你是要还是不要,未来都会是你的。”
虞达明顿了顿,随即又好言相劝,引诱道:“清至,你与我血脉相连,难道你不想将望月山庄发扬光大?不想让山庄成为八大派之首?不想成为那天下第一,武林至尊?”
虞清至摇了摇头,眉宇间尽是厌烦,他冷冷道:“我不稀罕这些虚名。”
“不要孩子气,你总归是姓虞的。”对于虞清至的消极态度,虞达明有些不耐烦了。
他的耐心在逐渐耗尽,忍无可忍之下使出了杀手锏,声音陡然提高:“清至,我是你爹,你难道还信不过我么?我不要盛玲珑的性命,你只要想办法哄骗她交出玄冰卷,我便告诉你娘当年去世的真相!”
黑暗中,虞清至瞳孔骤缩,目光如刀般刺向虞达明,他声音低沉而冰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我娘不是病逝的吗?”
门外,盛玲珑听得不太真切,只隐约听到什么少庄主,玄冰卷相关的字眼。然而,另外一个人陡然拔高的音调,却让她当场脸色骤变。
令她浑身血液都凝固的,并非是他们的谈话内容,而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