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珠意敛去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笑模样,肃然应道,随即便退下去着手安排一切了。
虞清至负手而立,静默片刻后转身去了书房,他备好笔墨纸砚,提笔写了一封信,写好装进信封后差人送去望月山庄虞达明的手上。
墨香散去,晨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在书案上。
太师椅上端坐着的身影久久未动,他垂着眼睫,面容无波无澜,唯有额角青筋隐现,下颌紧绷,方能勉强窥见其压抑的心绪。
头痛欲裂之时,书房外骤然传来几声聒噪的叫喊,一声高过一声,恨不得将房顶都给掀了。
“盛玲珑!盛玲珑你人呢?快些出来!我还有话要同你讲!”
虞清至额角青筋猛跳,他阖上眼皮用力地揉按了会儿太阳穴后,复又缓缓睁开,大步走出书房,眉头紧蹙,神情冷峻,冷眼睨着院中正上蹿下跳如山间野猴般惹人厌的闻人浪。
“你又来干什么?!”虞清至冷声问。
语如寒霜,其中的不耐显而易见。
闻人浪自大年初二那日回到太阴宗后,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二次穿越毒林子,竟未受瘴气所侵蚀。
欣喜之余,便猜测应是沈回春给他服下的解药药效绵长,能管上好一些时日,这才使他安然无恙的往返。
当下年已过完,可他练剑时却总是心不在焉,一闭上眼睛,面前便会浮现盛玲珑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和她如今在别院里与虞清至你侬我侬的身影,直扰得他心绪不宁,无比烦躁。
他夜夜难眠,辗转反侧,深觉自己不能对盛玲珑不管不顾,必须得再跑一趟八乾山,誓要拉她出了泥潭,离开那狐狸精才是。
白露峰以三招落败之耻他还未洗刷,还等着日后再与盛玲珑一决高下呢,她可不能就此堕落下去。
“自然是让盛玲珑离开你这个绣花枕头,跳出男色的深渊。”闻人浪双手环臂,怀里抱着藏风剑大喇喇地说。
他心里是有些瞧不上虞清至的,好歹也是虞庄主的子嗣,却不把心思放在正处上。
他自上而下睨了虞清至一眼,不修家传武学,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知道在盛玲珑眼前乱晃,在她面前装得贤惠温柔,温良恭俭,对着旁的闲杂人等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死样。
花孔雀还挺能装。
“绣花枕头?”
虞清至漠然地扬了扬眉梢,他手微抬,月白宽袖荡起间闪烁着两点令人难以察觉的寒光,两枚冰冷尖利的精巧暗器疾射而出。
闻人浪眼神一凛,怀中藏风剑并未出鞘,只剑柄轻转,叮当两声便将袭至面门的暗器击落在地。
他剑眉微挑,凤目圆睁,不可思议地嚷道:“长了一张正人君子的脸,竟使暗器这等下作手段来偷袭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虞清至冷哼一声,面色阴郁,眸光森冷,周身杀气陡然暴涨,平日里温润如玉的面具被彻底摘下。
他一挥手,数十枚暗器争先恐后的从袖间破空而出。
闻人浪大惊,他若是再托大,装模作样的不闪不躲,这张俊脸怕就要被扎成筛子了。
闻人浪当即凌空而起,侧身闪躲间藏风出鞘,冰冷剑身映出杀气凛然的暗器,锵锵几下勉强将之全部击落在地,还未等他喘口气,紧发出的十几枚暗器又已到了他的眼前。
乌黑暗器的尖锐顶端近在咫尺,闻人浪倒吸一口凉气,仰面下腰,脚尖触地疾退,后又借力猛踏树身,腾空翻转悉数躲开,暗器尽数没入树干寸余。
闻人浪单手勾着树枝往上跃,稳稳站立后,松了一口气,心说这招式虽然有点儿太阴了,但小白脸属实还算有那么两下子。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他嘴上却不饶人,下巴一抬,正欲出言讥讽,“哟”字刚出口,便忽觉左臂火辣辣的疼,他侧目看去,只见小臂处被割破的黑色布料沾染了不少血,露出了一道约莫有两寸长的伤口。
闻人浪呆愣少顷后大为愤怒道:“我刚做的新衣裳!”
虞清至只是冷飕飕地瞥着他。
来找阿煦竟还特意穿着新衣裳……呵,说什么拉她出深渊,分明也是别有用心,同为男子,又岂会不知他的心思?
他眸光幽暗,对闻人浪的憎恶是愈加深了。一挥袖,便又要甩出几枚暗器来。
见状,闻人浪连忙举着双臂挡脸,竖起眉来高声大喊,誓要揭下他的伪装:“盛玲珑你快些来看!这花孔雀的狐狸面具掉了!”
“……”虞清至眉峰紧蹙,冷然道:“阿煦已经离开了。”
“嗯?”闻人浪不顾还在往下渗血的小臂,急忙问:“离开了?那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
虞清至神色黯然,袖中的双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手背青白色的脉络突起,骨节泛着白。
阿煦走得如此决绝,不给他机会,不听他辩白,也不同他告别。天未亮便急匆匆的离开,山路崎岖,夜晚仍有野兽出没,危机四伏。
浓浓的担忧之下,他又陷入悔恨自责当中。
是他的错,他不应该看在那一点可怜的血缘之上,没有早早的跟望月山庄断了联系。
昨夜也不该放任虞达明进院,与他在书房谈些无意义的话。
更不该……
虞清至唇角轻颤,他更不该与山庄有书信往来,现今阿煦怕是会认为是他把她的踪迹告知了虞达明。
会不会迁怒他?
她日后找虞达明寻仇的时候,会想要连他一起杀了吗?
虞清至胸口发疼,抽痛之下有些轻微的痉挛。
他抬起眼皮,瞥了远处的黑衣男人一眼。
嬉皮笑脸,贼眉鼠眼,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这副难看样子怎么同他比?
虞清至对其厌恶至极,此刻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闻人浪,转身拂袖欲要离去。
闻人浪显然不信,急急喝道:“你少糊弄我,你俩不是好了么?整日都黏在一起,她去哪里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虞清至,你算什么男人?还是说……你把她藏起来了!有意不让我见她?”
虞清至额头青筋直跳,眉宇间阴翳更甚,他不耐道:“信不信由你。”
望着虞清至侧影,闻人浪来回摩挲着下颌,顷刻之间便想了许多种可能。
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见盛玲珑出来看看,虞清至又是一副演都不演的样子。
他不怕盛玲珑看出他内心的阴暗了?
闻人浪顿时便悟了,他一拳砸向掌心,兀自点着头自言自语道:“哦——我明白了,定是盛玲珑看穿了你那拙劣的伪装,知道你这人不怀好意、不安好心、不是好人,这才利利索索地把你给踹了。”
闻言,拐角处虞清至的身形猛然一僵,旋即恢复自然,若无其事的继续走。
然而闻人浪眼尖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僵滞,直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他剑眉扬起,喜出望外的大声嚷嚷道:“哈哈!果真如此。我今日前来本是想再劝她不要自甘堕落下去了,没想到她自己倒是看明白了,真是省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闻人浪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真心实意的赞了声:“盛玲珑真是孺子可教,朽木可雕。”
虞清至牙关紧咬,对他已忍无可忍,他随手从一旁的常青树上摘取了一把叶子下来,手腕翻转,运气掷出,直冲闻人浪那张欠揍的脸射去。
闻人浪看虞清至被气糊涂了,竟不管不顾地揪了一把树叶朝他扔来,登时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儿从树上一头栽下来。
他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指着他大笑,在叶子从他脸颊耳畔处掠过时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糟……”
皮肤传来一阵刺痛,他抬手摸去,竟摸了一手的血来,他瞠目结舌道:“怎么树叶也当暗器使啊?”
虞清至甩袖消失在拐角处,闻人浪摸着脸颊的几道伤痕,郁闷地哀叹道:“我这张俊脸算是毁了。”
还不等他将面颊上的血和伤口稍作处理,就听附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眼神微凛,在背后杀机显现时猛地回身出剑格挡。
他站在树干上面,下盘极稳,丝毫未动,藏风剑身挡住对方的剑尖,剑身映出对方冷酷无情的面容。
闻人浪在看清来人面孔后便收了力道,疾步后退,收剑回鞘的同时侧身闪过,足尖一点,跃上墙头,怒声说:“你们真不愧是一伙的,知道自己硬来不是对手,打不过我,就都偷偷摸摸的暗箭伤人。”
他大拇指朝下鄙视道:“看不起你们。”
紫荆抬眸盯着他,冷冷道:“擅闯他人私宅,我也看不起你。”
若照平日里,“看不起”这三字一出,闻人浪定是要火冒三丈,非跟对方争个高低、论个明白不可。
但他这几次的确都是未经主人允许不请自来的,称得上一句擅闯。
他自知心虚理亏,加上盛玲珑已离开别院,便也没有跟她争辩的心思了。
闻人浪抹去面上血痕,嘴巴咧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乐呵呵道:“无妨,随你怎么说,谁让我今日心情甚佳呢,不同你们一般计较。”
闻人浪冲她挥了挥手,纵身跳下墙头,只余声音回荡在院中。
“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紫荆头也不回转身便出了别院,但她不是去追闻人浪的,她没功夫在闻人浪身上浪费时间,眼下要紧的是寻到盛玲珑的踪迹。
.
虞达明收到虞清至的那封信时,还以为他想通了,眉宇间浮现一抹欣慰之色。
但当他展信细读之后,脸色骤然一变,面沉如水,他猛地一掌将信封拍在案上,只听“咔嚓”一声,紫檀木做的桌案四分五裂,木板书卷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一地。
“庄主?”
邹愿吓了一跳,他跟着虞达明已有十几载,深知他的主子表面上温文儒雅,实则阴晴不定,喜怒难测。
他连忙俯身捡起地上的信笺,匆匆扫过后不由得眉头紧皱:“二公子这是要跟山庄……撇清关系?”
虞达明从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他背着手,脸色阴翳,眸中冷茫闪过:“自徐菀死后我娶了郑鸢进门开始,这逆子便一直记恨着我,心怀怨怼。可万没想到如今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姓氏都要舍弃,沉溺于儿女私情,与自己父亲决裂,传出去都让人贻笑大方,当真是不成体统,难成大器!”
邹愿对于虞达明训子之词不做任何评价,只是神色凝重道:“庄主,您说二公子会不会知道……?”
“绝无可能。”虞达明断然挥手,目光如电般射向邹愿:“北幽神功的秘密,只有你我知道。”
“是,属下明白。”邹愿躬身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