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炤一直到了拍完电影之后才正式签了一家经纪公司。
这家公司不是业内最有名的,也不是给出的条件里最优渥的,但是所有愿意签贺炤的公司里给他自主权最多的,贺炤没有犹豫地签下了这家公司。
陈梦是这家公司当时最为有能力的经纪人,她当时年轻有为,见到贺炤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一定会让你成为大明星的。”
贺炤听到这句笃定的承诺,瞬间一愣,一字一句道:“我想要所有人,都可以看见我。”
陈梦了然地笑了,她以为贺炤不顺着她的话说,而说想要所有人都看到他只是一种年轻人初出茅庐不敢直接表达野心的遮掩,却没有察觉到二者之间的不同。
但不管如何,贺炤都是很好带的艺人。
他本身能力就出众,所有的试镜都会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认真对待每一份的工作。
陈梦以为,贺炤的大红大紫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几年过去了,那部当初被所有人看好的《十七岁之死》没有上映,而贺炤也没有火起来。
这些年,陈梦绞尽脑汁地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最终都没有找到答案。
时间久了,陈梦于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更有可能的其他人身上,渐渐地,贺炤就越发沉寂、普通了。
这一次的联系已经是陈梦时隔好久的主动联系。
这次晚宴的主办方是渭泽集团的少爷,也是渭影文化的小金总——金智轩会去。
这对贺炤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使现在各行各业都不算景气,渭泽集团却仍然还是财大气粗,就连渭影文化也是国内文娱领域的领头羊。
《十七岁少年之死》这部电影的发行方,决定着这部电影的生死。也许宴会上贺炤哄得小少爷开心,这步电影就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陈梦第二天赶早班机打开手机发现贺炤还是没有回复,二话不说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贺炤,你到底什么意思?”
贺炤还在睡梦中就这么被经纪人叫醒,他强撑着眼皮说:“意思当然是我不去。”
陈梦心中的火顿时烧了起来,自己到底是签的艺人还是签的祖宗?
“你不去,你不去你打算怎么办?你都二十多岁了,难道还想每天在戏里打个酱油,出演个没几句话的炮灰角色?”陈梦咬着牙道。
这些话,压在陈梦心里已经许多年了。她承认贺炤是有实力的,也的确曾经期望着他能够成为她捧红的第一个艺人。
然而这么多年了,其他艺人如果遇到贺炤这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情况要么就打退堂鼓放弃了,要么就寻找一些别的途径,只有贺炤,仿佛自己不是当事人一样。
她在赌,赌贺炤那根倔强的神经是否会因为她的话松动一毫。即使一毫,也好。
“我有时都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笨?说你聪明但是就这么多年浪费青春,你到底图什么?你就打算当一辈子的配角吗?”
贺炤愣了愣,他当然不想,他不是没有羡慕过别人,感叹过自己的运气怎么能这么差?
他不是没有想过委曲求全地也去恳求别人,也不是没想过就这么放任自流,可是他做不到。
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
一想到他走到今日牺牲的代价是余伯希,他就做不到。
他不想愧对他。
贺炤的声音里充满着无限的疲惫:“如果想当一辈子的配角,我现在还会这么痛苦吗?”
贺炤其实很少向她袒露这些的,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沉默着承受着日复一日的质疑,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坚持。
这是陈梦第一次听到他说自己痛苦。
她愣了一瞬,随后叹息道:“贺炤,你可以转换一下思路的,我不是真的要让你去做什么出卖自己的事,而是希望你拥有一些可以让你翻盘的机会。你难道不想让电影上映吗?”
电话那头除了沉重的呼吸声没有其他声响,机场提示要准备登机了,陈梦再次问道:“贺炤,你愿意去吗?”
周六晚上,贺炤打开衣柜,里面挂着的衣服好像和七年前他还是高中生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些普通的t恤、牛仔、运动服。唯一一件比较特别的被悬挂在衣柜的最里面,是一套玫瑰色的短款西装。这是他衣柜里最昂贵的一套衣服,是三年前他拍《十七岁少年之死》时买的。
当时剧组的造型师夸赞道:“贺炤啊,你身形比起一般男生来说要纤细一些,皮肤也白,正好能穿上这套女款西装,衬得你真像一朵玫瑰花。”
贺炤当时颇为不好意思,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的确大为震惊。
柔顺的头发放在耳朵两侧,白皙的皮肤在玫瑰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嫩,柔和的五官如今看起来竟然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顺着衣服往下,更是一截柔韧的纤细腰肢。
此时的贺炤换好了衣服站在镜子前,一如往日两眼,只是有些黯淡的灯光下,贺炤看起来苍白又艳丽。
像一只以身入局,危险又诱人的玫瑰。
贺炤看着自己,抚上了他脸颊,笑了一下。
三年,对于这个日新月异的娱乐圈来说不是一个小数字。三年能让无数新人冒头,能让很多的演员明星格局变上一变,也能让贺炤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强势新人变成如今彻底的无人问津。
他已经26岁了,可是却还一无所成。贺炤有时觉得时间像是一把刀,刻在他脊骨上,让他知道,他一年又一年,只是徒增岁数。
而曾经想要站在少年身旁的愿望,也在这日复一日中,落了空。
这又要他怎么真的甘心呢?
于是贺炤在手机里回复陈梦:【愿意。】
他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那部电影还能不能上映。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连这一步都未曾迈出过,那那个埋藏在心底的名字,就真的白白死在他心里了。
祝他今晚好运。
晚上八点豪庭酒店门前,贺炤下了车走到了大厅门前出示了自己的名片,两侧穿着黑色西装的工作人员都齐齐让开了身。
贺炤走进去,一位带着面具穿着长裙的工作人员拦住了贺炤。
“先生您好,这是您今晚的面具。”
贺炤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可以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贺炤不明所以。
工作人员继续道:“我们今天舞会的一项dresscode是要戴着面具,我看您好像不知道,这是我们酒店提供的。”
贺炤这时才想起来了那张名片的后面似乎是写着什么面具之类的,然而他这两天心绪起伏太大,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谢谢,是我忘了。”
贺炤佩戴好了面具,按照指示标志走到了举办舞会的地方。
贺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大步走了进去。
因为是舞会,大部分的人穿着还是比较正式。男士们的着装无非是白、黑、灰三种颜色,即使有几个不一样的,也大多都是深色。放眼望去,只有贺炤一个人穿了一件显眼的玫瑰色。
贺炤很快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男男女女很多人都朝贺炤投来了暧昧的目光。贺炤对此并不感兴趣,他不想等小金总出现时他已经晕头转向了。
贺炤走到一片没有人的地方,想坐着休息一会儿,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人。
男人的穿着打扮和周身气场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下仍然不俗的男人,他举着高脚杯,面具之下看不清人的面孔,却仍能窥见那人的桃花眼。
可桃花眼没有让他看起来亲切一点。此人分明没有生气,但也已经够让人心生畏怯。这是长期居于上位者的人才会有的气质。
贺炤的雷达响了一下。
他转身想要离开,然而男人却先一步站起来,晃着酒杯绕着贺炤的身形看了一圈,悠悠道:“我竟然不知道,今天晚上的晚宴竟然还有这样好看的人。”
贺炤尴尬地笑了笑,男人却浑然不觉似的,放下酒杯,双手抱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贺炤不清楚在这样的场合是否应该留下自己的名字,但是如果贸然拒绝似乎也不太好。
贺炤着急地轻咬嘴唇,突然灵机一动,取下自己一侧的袖扣,递到那人面前说:“我不知道现在告诉你名字是否符合今晚的规则,但你如果想找我,可以拿着这个胸针来梦响娱乐找我。”
男人接过袖扣,随手把玩了一下,听到贺炤说“梦响娱乐”突然皱眉道:“你是艺人?”
贺炤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男人又打量起了贺炤,“那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你?”
贺炤低下头,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什么温度的希笑容:“大概是因为,我演的角色,都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字。”
男人奇怪道:“你的外形条件很好,不应该啊......你......”
突然间一阵铃声响起,那人垂眸看了一眼手机,眼底闪过一丝的阴鸷,很快又消失不见。再抬起头,仍然是方才的微笑。
“我还有事,我要先走了,相信我们日后还会见面的。”
下一秒,男人就拿起酒杯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贺炤想。
天色渐暗,远处草地上的乐队开始弹奏起了撩人的乐曲。无数男男女女在灯光的掩映下摇曳着身姿跳起了舞蹈。
时间一到,终于到了此次宴会的重点,金家的继承人金智轩出场了。
聚光灯下,无数人用好奇、艳羡或者说是揣测的眼神看向此次宴会真正的主人公,面具之下的金智轩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向话筒旁,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
“大家好啊,玩得开心吗?”
贺炤一抬头,对上金智轩带着的目光,瞬间愣住了。
那一刻,贺炤终于认出他。
聚光灯下的金智轩就像一个握住了全场节奏的玩家,他不在意胜负,只在意玩法。目光掠过人群,仿佛所有人都只是他的棋子。
原来刚才偶遇的那个奇怪的男人就是金智轩。
他刚才不应该给他留下胸针,而是直接问他他的名字是什么。
他总是这样,在命运关键的十字路口,他没有抓住机会,迎头赶上。
贺炤顿时懊恼不已!
他奋力朝那边走去,然而不等他走过去,金智轩的身边已经围满了人。贺炤努力踮起脚尖试图想要金智轩看到自己,也很快被挤了出去,根本没有靠近的机会。
在这样的场合,每一个人都是带着目的来的,贺炤并不是那个唯一最想成功的人。
也许上天的确没有给他一个成功的机会。
贺炤垂着脑袋,懊丧地往外走。
他总是这样错过一个又一个的机会,总是这样,以为自己迈出了一步结果发现还困在原地。
此时,一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了金智轩。
贺炤坐在舞池边,一个人看着宴会厅里的男男女女跳舞。
“这些人都带着面具,谁也看不见谁的脸,他们都是怎么找到喜欢的对象一起跳舞的呢?”
贺炤很不理解地嘟囔着。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这句嘟囔,于是真的给了他一个解答。
前面不远处的柳树下,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树下一只手握着酒杯,另一只手点着一支烟。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看向浓重的夜色。
没有脸,长相在此处都不是最重要的了。那个男人看上去不是最瞩目的,他像是安安静静地藏在夜色之中,在喧闹的环境中划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看上去有些孤独,贺炤莫名地想。
对于一个陌生人这么揣测其实是不太礼貌的,可是贺炤忍不住地瞧着那个人,也忍不住地为他揣测的寂寞而揪心。
贺炤就这么静静站着远远看了他许久。又有人走了过来想要和贺炤搭讪,但是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也都识趣地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炤撑着膝盖站起来正准备离开,或许贺炤灼灼的视线真的灼人,在拥挤的人潮中,柳树下的那人忽然动了。
他忽然转身,穿过人群、光影、乐声,目光直直撞上了贺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