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柳裵在盛槐身边寸步不离,今夜是他第一次没有在别院留宿。接下来几天,盛槐没再见过柳裵。别院里护卫重重,他连内院的门都出不去。
证明。
盛槐想到柳裵说的话,他要证明什么?门外站着的是柳裵的亲卫,盛槐问他:“柳裵在外面吗?”
楚崖看了眼内院里的男人,没答话。
这些天内院的动静并不大,但也不小。日常起居需要人手,楚崖担起这份差事,常进出内院,看见盟主与这男人关系亲近。能成为主子最受器重的下属,楚崖明白不该说话的时候别说话,不该好奇的时候也别多看多想。
别院护卫对柳裵忠心耿耿,盛槐没期望能问出什么,只好又回去了。
晚上,柳裵回到别院,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盛槐已经准备睡下了,没搭理进屋来的柳裵,自顾自躺下。
“吃点东西吗?”柳裵问。
“我不饿。”
“哦,”柳裵坐在床边看着盛槐的后背,欲言又止。盛槐最受不了的就是睡觉时有人在旁边坐着,回头瞪了柳裵一眼,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你要么出去,要么睡觉。”
柳裵不想惹他生气,起身走出几步,又返回站在床边,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盛槐被弄得心烦,“磨磨唧唧的干什么?你不睡觉就出去。”
“你想不想吃酒酪糕?”柳裵生怕盛槐拒绝,紧接着就说:“我做的,尝尝?”
进了平桥别院后,盛槐滴酒未沾,饭桌上更是看不到一滴酒的影子。他忌口不喝,难道柳裵也从不喝酒?盛槐想到一个可能,柳裵不准他喝酒,连眼馋的机会都不给。
酒酪糕是由米酒做的,酒味清香,无碍旧疾。柳裵投其所好,期待盛槐的评价。
盛槐吃了半块就放下了,“太甜。”
“是吧,我也觉得有点甜,她说口味甜一点比较好吃。”
柳裵给盛槐倒了一杯茶,将他吃剩的半块糕点放到嘴里,然后拿来一个木盒,示意盛槐打开。
盛槐现在反正也睡不着了,就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盒子最上面是一张地契,盛槐略翻了翻,下面还有十多张纸。铺子,银票都有。他看的索然无趣,难不成柳裵是被左长流刺激到了,这两天想法子向他证明做武林盟主有多阔绰?
“我一般都住在凌天山,宅子就只有平桥别院这一处,你在埠州买的那处院子我每年让人维护。如果你想换别的地方居住,我可以再去买。”柳裵将木盒推到盛槐面前,说:“这些东西全部给你。”
盛槐看着他,“给我做什么?”
柳裵说:“我的东西需要有个人帮忙管着。”
庭院垂柳在风中拂扬,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盛槐望着窗外水色轻雾,“你想证明什么?”
“如果你感受不到我的心,阿盛,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去学该怎样爱你。”
接下来一段时间,盛槐的房间里经常会出现各种东西,有时是金簪玉冠,有时是钓具,有时是锦衣,有时是口味合适的吃食,甚至还有几本武功秘籍。
这些示好显得刻意又笨拙。盛槐翻看那几本武功秘籍,发现是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大成功法。
学会爱一个人,远比习武更加困难。付出,给与,妥协,成全……没有固定招式,没有敌人,天赋悟性在这件事上是失效的。柳裵想向盛槐证明,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证明。他学着盛槐当初的样子,把自己有的东西全都给他。
可盛槐依然想离开。
柳裵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为什么会这么难?”
桌上是改良了口味的酒酪糕,盛槐没再吃过,“我想要的是自由。”
唯独这一点,柳裵无法做到。
失去一次后,柳裵清楚知道自己爱盛槐,因此不愿意放手。两人又一次爆发了争吵。
“来,像上次那样割断我的脖子。这样就没有人再阻拦你!”
钢刀出鞘,柳裵把刀柄交到盛槐手里。
盛槐的目光中带着倔强的狠劲,迟迟没有动手,他已经没有取人性命的能力。
过了很久,钢刀垂下,盛槐告诉他,“你留不住我。”
柳裵眼神幽暗,胁迫道:“你要是走出这里一步,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许泠泠。”
盛槐猛然看向他,“你要做什么?”他想到此前听说的关于老鬼舍身为许泠泠解毒一事。这件事司空庭和许泠泠必然不会说。把事情告诉卢则的人,只有柳裵。
俊美的脸在明灭的烛火中半明半暗,柳裵目光阴冷,“是我把许泠泠解蛊毒的事情告诉了卢则,也是我在背后支持他把许泠泠赶出门派。如果你离开我,我就让许泠泠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一股怒火从胸腔涌了上来,盛槐将钢刀刺了出去。
血液落在地面,柳裵冷厉的眼睛里有不甘和怨怪,“看吧,你为了她总是这么不顾一切。盛槐,我想办法证明自己爱你,可你呢?你心里装着许泠泠,装着小皇孙,左长流!我柳裵又算什么?!”
“你就是个混账。”
刀刃深入一分,柳裵不怕死的笑了,又痞又坏,“是卢则将司空庭和许泠泠的事告诉了于红涟。卢则费尽心思想铲除许泠泠,这么有上进心的人,我怎么会不帮他呢?”
那场黄雀在后的计划,盛槐终于弄清楚沧山为什么笃定他会去洛水门。许泠泠是他舍命也要救的人,难怪沧山会在洛水门等着他。
他不是输在这个圈套里,而是输在软肋被暴露了。
柳裵还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盛槐,你要相信,现在的我想杀谁,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我留着她的命,只是为了你。”
“但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盛槐的恨和怒没有丝毫掩饰,三年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再度重现。柳裵诧异于他的反应如此激烈,知道自己若不做点什么,是真的会死在盛槐手里。
于是柳裵伸手夺刀,当那把刀握在自己掌心,他心中诧异更深,盛槐的反应……似乎变慢了?
一记重拳打断了柳裵的思索。钢刀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盛槐和柳裵赤手相搏。
房间里桌椅板凳砸得劈里啪啦作响,守在内院门口的楚崖及整个院外的护卫都一动不动。
满地狼藉,所有东西都砸碎了。有一瞬间,盛槐不惜想拼死杀了柳裵,理智让他保持冷静。武功尽失的事,他没让柳裵看出丝毫端倪,否则更加会被人拿捏。
盛槐跪在床边,后背让柳裵的手臂摁住压在床上。他大骂柳裵脑子有病!简直是个疯子!
做了半生恶人,盛槐头一次体会到被胁迫而又无力反抗的感觉。那些曾被他用刀逼迫的人,死到临头的人,估计也是这种感受。真是报应。
柳裵眼睛发红,“只要能留下你,护住你,为此我可以用尽手段,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所谓。”
武功尽失的他还能倚仗什么?只剩下这条烂命。盛槐回首瞪着柳裵,“你很在乎我是吗?”
“是。”柳裵听他语气似有松动。
盛槐笑了,冷峻的脸上绽放出绝望与决绝,“你如果杀了许泠泠,那我就陪她一起死。”
这话深深的刺痛了柳裵,也将他逼到崩溃疯狂的边缘。
强势而又狂野的索取让盛槐无数次觉得自己随时就会死去。
从身体深处出来的不是欢愉,而是一阵又一阵的痛楚。盛槐不肯屈服,柳裵不再温柔,蛮横的要让盛槐感受到自己承受的痛苦。
手臂被咬出血,柳裵蹙着眉头看了一眼,弯下身子,细细舔/掉盛槐唇边的血迹,“既然这么不乐意,为什么还要躺在这里?”
为什么?因为我失去武功,被迫忍受你的欺压。这是盛槐说不出口的死穴。
柳裵目光犀利,等着他的解释。
盛槐无话可说,只能伸手挽住柳裵的脖子,用唇堵住所有的问题。
一成不变的日子其实过的很快,只要不去留意又过了多少天,日出,日落,只是弹指一挥间。
平桥别院铜墙铁壁,封锁外界所有的消息。这段时日的江湖已荡起惊涛骇浪。老鬼现身洛水门的消息不胫而走,中原武林正在四处追查。
凌今琅借着刺杀小皇孙考验柳裵,只要他能杀掉老鬼,她便相信他是真心为王府效命。可惜,柳裵失手了。
与此同时,江湖上疯传一段流言,说是柳裵当初在禅柯寺时,与老鬼的关系非同寻常。老鬼从洛水门离开后不知所踪,恐怕是被柳盟主藏了起来。
流言都是不争的事实,柳裵没心思去查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因为他忙着应对各大掌门的刁难逼迫。
依据流言,各大门派齐上凌天山,要求柳盟主将老鬼交出来。柳裵自然不承认,让他们在盟主府自行寻找。众人见他一副坦荡,反倒不好兴师动众。
倾向柳盟主的掌门为其说话,指责是有人居心不轨,污蔑柳盟主。
在场众人都知道三年前在武盟大会上,老鬼以勾魂簿胁迫武林同道杀柳裵。反目成仇不死不休。众人开始琢磨流言真伪。
“禅柯寺作恶多端,若我见余党活跃,必定手刃为死去的英豪报仇。”柳裵深得周道昌真传,学的一派大义凛然。
众人见柳裵如此表态,都不再说什么,收了势头下山。此事看似解决了,那些认为柳裵年轻而不服从的掌门们都留了个心眼,派人暗中监视柳裵。只可惜都是跟踪到半路就把人跟丢了。
武盟府离别院有段距离,柳裵每天早出晚归,一来一回加起来约莫要两个时辰。公务忙碌,依旧风雨无阻。
盛槐不关心柳裵的生活,问都不曾问过一句。柳裵不想让盛槐操心外面的事,于是也不主动提及。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柳裵都非常能藏得住事。
他们不说许泠泠,不说过往,也不说江湖事。
一个武林盟主,一个苟活的杀手,可聊的话题就只剩下日常琐事。盛槐和柳裵都不是寡言少语的人,厨子做道鱼,两人能聊到哪州哪地的鱼较为鲜美,运输却是不便。诸如此类细碎之事,说来也别有趣味。
就这么平淡的过了一段时间,柳裵不再像以前那样以观看盛槐的反应为乐趣,不随意发气,不再强求盛槐承欢。有的时候温存一番,有的时候仅是抱着盛槐入睡。
床榻东向的窗户可以看到后湖,晨光洒在湖面上,银光潋滟,从方窗反射回室内。
精壮的腰背在阳光下彰显出蓬勃的精力,昨夜盛槐和柳裵直到丑时才入睡。
盛槐醒来看到柳裵还在旁边,有点意外。平常这个时候他已经走了。男人侧身向着他睡得正沉,左肩缠着纱布,是昨天晚上带回来的新伤。
听说柳盟主在江湖中名望颇高,各大门派都挺拥护,谁会伤他?而且以柳盟主的武功,谁又能让他受伤?
这些问题,盛槐只是想想,一概不问。
吃早饭时,楚崖来到门口禀报,说是有客来。平桥别院是柳裵的私人领地,知道的人都少,更别说有人来做客。
柳裵抬眸看了眼外面,显然也没料到,他又看看盛槐,似在问示意见。
“你去吧。”盛槐说。
“你慢慢吃,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