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盛镖局开业这日,永元大街很是热闹。明朝雨还是头次看镖局的开业典礼,与围观的百姓挤挤挨挨凑在一块,满是兴奋的向镖局的伙计们讨糖吃。
炮竹噼里啪啦响过几轮,那唱贺礼的伙计嘴都快说干了,扔捧着长长的礼单。
不知道她哥的老东家是什么后台,开家分店都有这么大的阵势。
上门恭祝的大多都是商户乡绅,许是万盛镖局生意上往来的,倒是有几位官大人,人未至,却派了家中小厮送来了成车的礼物,唬人的很。
吉时到了,明朝晨站镖局门前,抱拳致辞几句,剪了彩,围观的百姓们和上门恭祝的客人们渐渐散去。
明朝雨咬着唇踌躇半响,才磨磨蹭蹭跟着明朝晨进堂厅去。一踏进去,就瞥见那个让她纠结了好些时日的源头,月祺然。
明朝晨推着妹妹就坐,又吩咐镖局的伙计们去偏厅吃酒,才大刺刺就坐,猛灌两碗茶水,叹道:“忙活了这么些日子,终于开业了,累死老子了。”
明朝雨用余光小心翼翼看了眼坐的端正的月祺然,不自觉也挺直了脊背,矜持道:“既如此,那哥哥这几日好生歇歇。”
明朝晨被妹妹突然端起来的腔调激的浑身一震,狐疑地打量了眼妹妹,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好端端的怎么这样讲话?
又怕戳穿了明朝雨恼怒,咳了两声,“想歇歇是不行了,有批货要从永平运到胡庆府去,我还得打点行装,不日就要出发。”
明朝雨夹菜的筷子顿了顿,迟疑道:“这么赶?哪日出发呢?”
这次明朝晨说要出门,意料之中,明朝雨并没有太过吃惊,永平府的生活步入正轨,兄长出远门是早晚的事。
“过几日知州府上有宴,给府里递了帖子,等赴完了宴,就要出发。”
明朝雨来了兴趣,知州的宴会!那可是省长啊!明宅所在的街道,街坊们都是些乡绅小官,即使这样,整条街飞梁画柱,楼宇分明,每栋宅子都像是座小园林,很是漂亮。
不知道知州府里,该有多气派。
“我能去吗?哥哥?”明朝雨眨巴眨巴眼睛,撒娇道。
“自然,那日是狄知州七少爷的生辰,你可是我们明府的女主人,自然要去的。”
“哇!”明朝雨小声欢呼,眉眼弯弯。只是不一会,明朝雨又迟疑道:“兄长,我从没赴过宴,若是做错了什么,或是说错了什么话,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不会,那日宾客众多,又是主家少爷的诞辰,来祝贺的人家大都和气,鲜少会有恶意挑事的人家。你只管吃好喝好,远着点那些官家夫人,太太,就是了。"明朝晨想了想,又叮嘱道:“若是有人找你麻烦,你让青娘来唤我便是。”
明朝雨:“青娘?那日带着她去吗?”
明朝晨放下碗筷,笑眯眯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发:“你那两个小丫头年纪太小,压不住事,那日就带青娘去吧。好啦,哥哥还要去席上敬酒,先走了。”
说罢,便大踏步走了出去,吆喝着守在门口的伙计,一同去了席间。
倒是留下明朝雨和月祺然,一时间气氛凝滞。
这伸脖子一刀,缩脖子还是一刀,躲了这么些时日,总该和月祺然说清楚。虽然她把月祺然当傻子,哄着她入赘是不对,可月祺然又不是没长嘴,还故意误导她,让明朝雨以为他是自闭症。
这么想着,明朝雨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在心里恶狠狠的想着,若是他敢拿在溪花镇的时候,她总是做鬼脸糊弄月祺然的事嘲笑她,明朝雨就再也不理他了!
月祺然只见坐在他正对面的少女,垂着眼眸,眼睫小幅度的忽闪着,惹人怜爱,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气鼓鼓的嘟着嘴巴,煞是可爱,她总是这样,什么放在脸上,眼眸中闪着光,仿佛能驱散阴霾。
月祺然散漫的想着,没注意到少女抬起了头。
明朝雨就这样,一抬眼,撞到了月祺然那双仿佛一潭月光下,闪耀着的波光粼粼的湖水似的眼眸中,被深深的吸了进去,刚刚想了好一会,终于鼓足勇气想说的话,一瞬间全忘光了,绯色从脖颈一寸寸浸染了明朝雨的整张面孔。
月祺然真的很好看,被他这样深情地望着,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明朝雨呆呆地想。心如鼓擂。
月祺然轻轻的弯起了嘴角,被这样直愣愣地盯着,他没有丝毫的不虞,甚至有些微妙的喜悦,与悄悄蔓延的妄念:就应该让她一直盯着他,眼中只有他,也只有眼前这女孩,是,最特殊的。
“月,月祺然,”明朝雨回了神,手指紧紧抓着筷子,在掌心留下几道月牙状的印痕,暗道美色误事啊!深吸一口气,结结巴巴开口:“之前我误以为你是失魂症,哄骗着你入赘,是我不对,可是你也有责任,若不是你不爱说话,每日都躺着,别人说你是傻子,你也从没解释过!”
说到最后,明朝雨又挺起了胸膛,有理有据地指责道:“所以你不能怪我把你当傻子,还有,之前我跟你做过的鬼脸,夹着嗓子说的话,你都给我忘掉!”
“这就是你这些时日躲我的原因吗?”
“是,是啊。”她躲得这么明显吗?明朝雨有些心虚,小声道。
“以后不必躲我。”月祺然放下筷子,目光停留在明朝雨的泛红的脸颊,温声道。
明朝雨只觉脸上发烫,小声应了。
又沉默了会,月祺然突然出声:“你之前,很可爱,我并未嘲笑过你。”
明朝雨呆住了,心跳开始加快,眨巴着眼睛,他,他这是说自己很可爱?今日的风这么恼人吗?暖暖地扑在面上,明朝雨愈发觉得热。
“好,好的。我吃饱了!”这房间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她快要蒸熟了!说罢,明朝雨便放下筷子,一溜烟跑出去,只余月祺然一个娇俏的背影。
月祺然抬起箸,夹了一筷子凉菜,慢条斯理地塞入口中,回想着少女面若桃花的面孔,与慌不择路地脚步,轻笑了一声。
只是在下一瞬,东宫时喜怒不形于色地习惯与父王母妃诀别时的最后一眼,悄然弥漫心头,月祺然敛起唇角,侧头望着偏厅宴席的方向,眸色幽深。
喜儿和巧儿原在院外站着,悄悄用余光瞅靠着墙抱胸站在另一侧的高毅,嘀嘀咕咕:“他怎的生的这样高大?还整日沉这个脸,凶得很。”
喜儿性子沉静,但年纪不大,闻言也悄悄探头去看:“老爷也高大的很啊,许是北地男子都是这样吧?”
巧儿嘻嘻笑了,又转着脑袋看院里其他的伙计和过往的镖师,羡慕道“等小宝长大了,说不定也能跟着老爷当镖师,真威风!”
低着头的高毅挑了挑了眉,饶有兴趣地瞥了眼这两个丫头。
两个小丫头正笑闹着,明朝雨红着脸,小跑着出了院门,直往镖局外跑。巧儿和喜儿面面相觑,忙提着裙摆追赶:“小姐,等等我们!”
直到站到了街上,明朝雨才觉得脸上的温度稍降,喜儿和巧儿跑的气喘吁吁:“小姐怎么这么急?要去哪?”
明朝雨抿着唇,她头脑一热跑出来,哪有什么安排?略一思索,道:“过几日要去参宴,我们去买些衣裙首饰,之前买的不太够格。香葵的伤也好些了,还需给她也添些衣物。”
巧儿连连点点头:“小姐真是心善。”拥簇着明朝雨,催促道:“那咱们快走吧?小姐。”小女儿家的,哪能不爱衣物首饰,巧儿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满是期待。就算不能用,跟着小姐去首饰盒衣物铺子逛逛,那也让她高兴。
永平府最大的首饰铺子珍宝阁与成衣铺子浣纱坊离镖局不远,只隔了两条街,主仆三人便慢悠悠走过去。
一踏入浣纱坊,主仆三人就被悬挂的各色成衣与布料吸引了目光,不论是浅衫短袄,还是襦衣半臂,无一不制作精良,金丝银线熠熠生辉,各色襦裙间栩栩如生的刺绣灵动非常。
不愧是永平府最大的衣饰铺子,明朝雨暗暗赞叹。
只是还未多看几眼,前面几人嘈杂的声音打断了明朝雨欣赏古法刺绣手艺的目光。
是一伙书生,为首的那个大腹便便,将素白的书生袍撑起圆圆的弧度,腰间叮当作响,带着好几个玉佩压襟,手持一把玉骨扇子,油润的脸上满是恶意,嘲弄到:“朱兄素来勤俭,怎么也来这浣纱坊?不知道令尊的月奉能否买得起这浣纱坊的一根腰带?”
围拢在那胖书生身旁的几人,哄笑起来,你一眼,我一语,将那一旁的高挑书生的家世道个明白。
明朝雨懂了,这是校园霸凌。只是这高挑书生的侧脸有些眼熟,明朝雨暗忖。
“朱某虽家财不丰,但幸得唐掌柜赏识,为他抄书三册,换取一件云纺书袍。比起吴兄,自是不足。”
那书生被同窗嘲笑,也不见恼怒,反倒谦虚有礼,躬身解释,书生抄书换取银两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这浣纱坊的衣袍昂贵,三册书能换几十两银子,可见这书生的字定是写得极好。
那吴书生听罢大笑起来,语气讽刺:“要我说啊,朱兄干脆去开间抄书铺子,也别在永平书院读书了,读到头,连件书生袍都买不起,笑死个人。”
那朱姓书生微微一笑,坦言道:“好在朱某的字能值几两银子,若是真开间铺子,自给自足,也够了,换吴兄来抄书,没有府上接济,怕是要揭不开锅了。”
“你这穷酸鬼,仗着方院长,竟敢诋毁我!”那吴书生闻言大怒,叫骂起来,“你以为扒上了方院长就能得意了?他在我爹面前,也就是一条狗!”
“吴兄慎言!”
“吴兄!别说了!”
那朱姓书生还未回话,吴姓书生一旁的几位同行书生纷纷劝导,打断了吴书生接下来的污言秽语。
吴书生喘了两口粗气,自知失言,更是厌恶眼前这个虚伪的穷酸书生,狠狠瞪了他一眼,招呼着他的狗腿子踏了出去。
那朱书生得胜,面上也没有得意之色,仍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命那小厮将他的书生袍包裹好,跟掌柜的告了别,也出了门,与明朝雨擦肩而过时,浅笑着向明朝雨点了点头。
他认识我?明朝雨脑中一闪,想起来了,是那位,溪花镇上,帮他说过话的书生?
可真是有缘,明朝雨兀自想着,对着处事不惊又温文有礼的书生生了些许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