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似是预料到一般,慢悠悠说,“见过殿下。殿下原来在府上,巧了,奴才过来时正好遇到织染署的傅大人,大人托奴才问问殿下,织染署的人什么时候过来量衣,若是时间短了,恐怕赶不上祭祀。”
除了楚越,织染署的人也在逮李卿暮。
法服、朝服、冕服,都要重新做。他常年不在京中,又不得宠,织染署的人慢慢开始怠慢,然而一朝封王,现在都忙疯了。
李卿暮恍若未闻,展开面前的圣旨,上面说明,让楚越负责封王祭奠和年后春狩的全部乐典事宜。
楚越站在他身后,也一并看到了内容。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喊叫,“楚哥哥!”是在外面野了好几天的裴敬雪回来了,跨过门槛便看到王公公,微微欠了欠身,“王公公好。”
王公公回礼,“不敢,裴小姐安好。”
他们除了偶尔在宫中相遇,私下并无交集,眼下也没什么话可说。
王公公察言观色一阵,“既是如此,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楚越见李卿暮不动弹,便上前一步,“天寒雪重,有劳王公公辛苦这一趟。”
王公公:“楚大人言重了,这些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楚越冲将离使了个眼色,“王公公,楚越初任协律郎,对一应事物尚不熟悉,后面还请王公公多多指点。”
将离不明白楚越的意思,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裴敬雪缓缓上来,从怀中掏出一个足重的锦囊,塞到王公公手里,“是,楚哥哥尚在病中,对太常寺的了解也不多,看在我哥的面子上,烦劳王公公多帮衬帮衬。”
王公公心领神会,“裴小姐言重了,楚大人惊才绝艳,既是裴侯爷至交,又有镇北王作保,没有人敢为难他的。”
“这不合规矩,奴才告退。”言罢便带着近身的羽林军走了。
裴敬雪将锦囊收好,走到楚越身边,看着王公公的背影,“这王公公……我之前倒没注意过,他看起来,也才二十多岁吧?居然已经是皇上的贴身大监了。”
楚越跟他打的交道更少,“这个王公公,不简单。”
一张白皮脸,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世故圆滑。
看来往后要多多注意这个人了。
将离轻咳一声,他之前哪干过用钱财贿赂别人的事?通常都是别人贿赂他们,一时没接受到楚越的意思,好在裴敬雪反应了过来。
“话说回来,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裴敬秋去骊山了,楚越要担起长兄的责任,起码要保证裴敬雪的安全。
裴敬雪莞尔一笑,“没干什么,楚哥哥,你后面就知道了。”
楚越疑惑地看着她,只见裴敬雪调皮地眨眨眼睛。
罢了,这些都是眼下紧要的事。
“殿下,圣旨你也看到了,这几日我就要搬到我自己的府邸去,在这里实在不方便,否则封王典礼之前,我很难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楚越情真意切,句句属实。
李卿暮双手握着那封圣旨,指尖泛白,面上一片霜寒。
“就把这当成你的府邸,不好吗?你要人马,我给你配,你要银钱,从王府库里出。”李卿暮沉声道。
“朝有朝纲,这不合规矩,殿下。况且,你想给太子留个党同伐异的借口吗?”楚越表情严肃,隐隐有生气的迹象。
“腿长在我身上,我若今日要出去,你留不了我到明日。”
“但你现在人在我府上,本王不许你走,你今天就跨不出这扇门。”
“李卿暮!”
楚越声音陡然提高,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也漫上血色,胸口剧烈起伏,已经动怒。
裴敬雪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她从来没见过楚越这幅模样,嘴唇嚅动,“楚哥哥……”
那两人都仿佛未听到一般。
李卿暮从圣旨上抬起头,瞳孔漆黑,视线紧紧盯着楚越。
晚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手揽住裴敬雪的肩膀,一手捂住她嘴巴,不顾她挣扎,迅速将人带走。
将离也识趣地站在了远处的墙根处。
院中忽地剩下他们两人。
楚越平复下呼吸,缓缓跪在青石板上,雪化成了一滩滩小水坑,他跪下去的片刻冰水便渗进了膝盖,连带着整条小腿一片冰凉,“下官口无遮拦,犯了皇家忌讳,望殿下宽宥我大不敬。”
李卿暮随手将圣旨扔在地上,蹲在楚越面前,距离之近他能看到楚越消瘦的下巴,上面布满青色胡茬,眼下泛青,一看就没好好休息。
他伸手握住楚越肩膀,将人强制地拉起来,力道之大让楚越隐隐作痛,他们站在院中,相互凝望着对方。
李卿暮没有放下手,“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让你好好吃饭你不吃,让你乖乖待在将军府你也不呆,你成心气我是不是?”语气中夹杂着微微的叹息。
他面无表情,一只手顺着楚越的肩膀慢慢滑向脸侧,指尖流连在他的下颚骨附近,几近贪婪,皮肤均是一片冰凉,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嘶哑和疯狂,“阿楚,你想出去?你以为外面是什么?你锒铛入狱,他们为你说过一句话吗?你醒后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想着为他们卖命?
“那只不过是一个更肮脏的牢笼罢了,他们恨不得撕碎你。只有这里,只有将军府,只有我身边,才是你最该呆的地方。”
李卿暮手指骤然收紧,掐住楚越的下巴,强迫他跟自己对视,眼神冰冷又狂热,他能看到楚越眼里的惊讶,仿佛不认识他一般,“你想要什么样的府邸?我都给你……我会把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都杀掉,一丁点骨灰都不会剩下,你不要怕。”
楚越猛然推开李卿暮,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殿下……你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人给你吃什么药了?”楚越退后几步,心里又惊又恐,面前的李卿暮仿佛换了个人,他手掌又疼又麻,指尖上刚长没多久的软甲被带到,痛得楚越缩了缩肩膀。
远处将离始终未动弹,余光瞥到这一巴掌后,脸上闪过一瞬愕然,微微皱了皱眉,身形也向这边侧了几分。
李卿暮的头打到偏向一边,软甲在他眼下划出细微血痕,楚越手上药膏的味道,混合着身上独有的暗香,丝丝缠绕在他鼻端,顺着他的呼吸一路向下,把一颗心轻轻的包裹住,然后又钻到每个毛孔里尽情释放,过电般窜到他脑子里。
楚越咽了口唾沫,“殿、殿下,我们晚些再详谈。”他捡起地上的圣旨,慌不择路地走了。
看见楚越走远后,将离上前,李卿暮脸上清晰的指痕和冒着血珠的伤口让他愣了愣,“主子,你跟楚大人说什么了?把他吓成这样?”
李卿暮用舌尖顶了顶脸颊上的肉,楚越手上的温度似乎还停在上面,血痕带着微微刺痛,他心底升一种隐秘的兴奋,可面上却波澜不惊,“府邸的事情,办好了吗?”
将离点点头,“地契跟房契都妥当了。不过主子,你真要把镇北王府给楚大人吗?那可是有六七个将军府大呢。”
“他肯定要离开这的,住在那里我才放心,至于这将军府……就留给我吧。”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这里都是他对楚越的念想。
裴敬雪掰开晚水的手,“大胆!你干什么!”她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晚水把她唇上的胭脂都蹭掉了。
“啧,裴小姐,他们要说私房话,你也杵那听着?”晚水脸上带着‘你怎么那么没有眼色’的表情。
“什么私房话……他俩现在的关系,是说私房话的关系么。”裴敬雪嫌弃地看她一眼,当真是头脑简单。
这就让晚水想到痛失的五两纹银,“明明楚大人还打听主子成亲没来着。”
裴敬雪耳朵很灵敏,“成亲?”她脑子转的很快,李卿暮即将封王,年纪也要及冠,楚哥哥打听这个,怕是要给他物色王妃。
“啊……”裴敬雪倒吸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楚哥哥不仅没开窍,还要张罗着给李卿暮娶亲,这不把他气死,方才还顶撞他……
听说李卿暮在军中一言不合就抽鞭子,能单手拉开三石重的弓,说一不二,不准别人忤逆……他不会一气之下要打楚哥哥吧?
脑子里的想入非非还没落地,裴敬雪就看到李卿暮顶着一张“巴掌脸”走了过来,面上泰然自若。
连晚水都睁大了眼睛,下眼睑的血痕分外明显。
这不可能是主子自己弄的,更不可能是将离打的,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对李卿暮,且不会让他发怒。
震惊之下,她们连礼都没行。
将离将房契、地契都交给了裴敬雪,她下意识接住,听见李卿暮说,“镇北王府离此处不远,离皇宫也近,契约今天刚下来,你去把镇北王府收拾出来吧。”
裴敬雪咬了咬嘴唇,心情复杂,“为什么是我去?”
“因为你手上有一批现成的下人。”将离解释道。
裴敬雪明白了,是先前侯府遣散的那批。
他们熟悉、可靠,且大部分都是跟侯府签了死契的。只是裴敬雪不知道的是,不管是世家还是权贵,但凡从府上出去的下人都是要被处置的,没有人能保证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把镇北王府让给楚越住,是李卿暮在告诉所有人:
王府里的这个人是我的,谁都别想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