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
教室左前方,孟辞低头熟悉课文,班级内正在发生的响动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这会早上的太阳斜斜透射过窗户,她正好坐在在分界线上。
不过是有阴影的那一方。
钱途用手撑着脑袋往后看,“不愧是礼哥画的,有股劲儿,什么时候给我也画一幅呗,我装裱挂家里。”
这倒没什么稀奇,陈礼安外公在大学教美术史,他从小跟着外公学画,自小学起就拿过市内不少大奖,初中更是得过全国青年组金奖。
陈礼安这人天性不受约束,学什么都是几分钟热度,画画能学这么多年已经难得,后面就纯当作一门爱好,不过由于底子扎实,上次老师还找他和特长班里的美术生一起共同制作学校的六十周年庆贺图。
陈礼安单手将他凑上来的脑袋推过去,坐直身体,看似不经意的将语文课本摆正,却恰好完整盖住了下面的本子,
“没空。”
钱途啧了声,“你在忙什么。”
陈礼安沉思两秒,正当钱途等着听饱含哲理的话时,他一本正经的说出两个字:“活着。”
周围同学:……
“心情不太好啊。”
“非常好。”
“看来不好。”钱途识趣闭麦。
离下课还有五六分钟,老师让前后排同学讨论下课后问题,下堂课提问,孟辞刚转过身,姜海就眼眸亮晶晶的问她,
“孟辞,老师夸你摘抄做的很不错哎,能借我看下吗?”
做摘抄要搜集材料,一月一收,要求至少要十页,班级同学有的先麻烦,经常互相借着写。
但也有的觉得摘抄本属于个人隐私,不想和别人重复。
孟辞每次都会做十二页,不会太少被点名,也不会太多被拎出来点名。
“好。”
“还是孟孟大方。”姜海托着下巴。
怎么没有,孟辞在抽屉里翻找,难道是忘在家里了……
“嗯?没有吗?”
孟辞抿了下唇, “我明天给你,周末忘在家里了。”
等到大课间,她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孟辞的东西理的很整齐,就连各科试卷都用了不同的文件袋装好。
课桌里确实没有。
思考两秒,确定是不在教室,可能是那天下午做完黑板报带回家了。
但是,她没有从书包里拿出来吧。
茶水间的人不多,孟辞握着水杯排队。
饮水机后面开着一个小窗口,外面绿意盎然,树叶随着清风不时轻轻晃动,孟辞看着那点绿色。
“哎呀。”
前面的同学大概是帮朋友带水,多的水杯先放在了饮水机上面,刚才只顾着和同伴说话,用手去够的时候碰倒了。
水杯从饮水机上掉下来,在地上咣当翻滚,心里刚产生的那点平静感荡然无存,孟辞下意识后退,却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还站着人。
果不其然撞到了后面同学的胸膛,坚硬的触感和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和一并袭来。
是那种淡淡的,偏柑橘调洗衣粉的味道。
后面的站着的人显然也没预料到前面的情况,闷哼一声。
大脑宕机一秒,孟辞连忙往前拉开两人距离,嘴里的抱字刚说出口,抬头看清男生的脸,心中一颤,是陈礼安。
真奇怪,明明在同一个班月余,她却像第二天认识他。
“——歉。”
音调因停顿低了两分。
陈礼安看着倒是没怎么在意,抬抬下巴示意她接水。
孟辞转身站在饮水机前,不知为何,接连按了两次按钮才出水。
她将这归结于按钮反应不灵敏而绝不是别的原因,比如紧张之类……
女生今天将头发扎了起来,后面一个低低的马尾,低头时露出纤细脖颈,只是耳尖泛起了一点点红色。
陈礼安将视线移到窗台。
水慢慢充满涌至杯口,孟辞按下按钮,关水,将杯盖拧上,转身。
茶水间位置不算宽敞,通常情况下前面一个同学接好水后,后面排着的同学都会往旁边侧身方便让前者过去。
但陈礼安并没有动。
孟辞只顾低头往前走,两人的衣袖毫不意外的碰到了一起。
正是不冷不热的秋天,衣服穿的都不太厚,她清楚的感受到了校服面料的交触,轻微的像是蝴蝶轻轻蹭了下皮肤。
正当她就要这样走过,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孟、辞。”
一字一顿,仿佛带着几分试探与确认。
她停住脚步。
冷水按键亮起,陈礼安背对着孟辞站着,语气平静, “你有东西落在我那里了。”
“什么?”
接完水,陈礼安转过身,视线落在她身上,对上女生的目光,慢悠悠开口说道, “摘抄本,在我桌子上。”
“摘抄本?”
那天下午她只补充的新的时政内容,是打印出的一张A4纸,摘抄本在她晕倒的那天掉在了地上,可能是当时没仔细,和别的本子一起捡起来放在陈礼安的桌子上了。
孟辞温吞点头, “嗯。”
男生的目光大胆且直白,她不自觉握紧水杯,为缓解内心紧张,找补似的说一句,“还以为丢在家里了。”
陈礼安点了点头,视线却没从她身上离开,孟辞想了想,“那天晚上,谢谢你。”
“哪天晚上?”
他这么快就忘了,还是明知故问?
孟辞抿了下唇, “上周五。”
“哦。”陈礼安看似随意的走了两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我还以为你忘了。”
他说这话时看了下她手里的水杯,可能是白天光线比较清晰的缘故,男生的脸比那天在台球室看到的更加清晰,薄扇形眼尾,低眸时仿佛带了点委屈。
这句话说的,她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一样。
孟辞思考两秒,斟酌开口, “那中午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吃饭啊。”陈礼安目光看向对面的教学楼, “倒也不必,不过,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见没有答话,他又重新望向她。
“什么忙。”
陈礼安靠着墙壁,姿态散漫, “很简单,晚上回去打开企鹅,点新朋友,同意一下呗。”
“嗯?”
少女瞳仁又黑又亮,透露出不解。
陈礼安微微弯腰,视线与她齐平, “嗯?”
他在学她。
“你们两个在这做什么呢?”
同班级的两个男生过来接水,陈礼安站直身体, “聊天呢,看不出来?”
孟辞不想过多纠缠,连忙转身离开,匆匆丢下一句话, “我答应你。”
后面男生起哄, “答应,她答应你什么啊。”
“你们俩不会在这里偷偷在做什么坏事吧。”
第一遍铃已经打过,班级同学基本都在座位上,经过过道时,孟辞顺便往后面板报看了眼,黑板右侧多了翱翔云端的龙。
不知用的什么色彩,阳光一照,边缘泛着金光。
寥寥几笔姿态便活灵活现,越是简单越是考验基本功,原本的板报只是中规中矩,而多了这一点,就足够吸人眼球,难怪语文老师会夸。
什么时候画的,那天下午明明还没有,周末,还是早上?他早上明明来的很晚,没来得及细想,后面的门推开,陈礼安走进来。
这次孟辞先低头,回到自己座位。
等到中午放学,教室里同学都陆陆续续离开去食堂吃饭,孟辞合上本子,转过身,后排的座位是空的。
可能是去吃饭了。
特意从后面出去,陈礼安的桌子上的东西很简单,只有最后一节课的课本,上面放着一只黑笔。
算了,等午休的时候再问他要。
可是一个中午,陈礼安都没有回来,一直等到下午两点铃响,数学课代表在教室前面发小考的试卷,他才抱着篮球,和几个男生有声有笑的从教室后门进来。
陈礼安的人缘太好,一到下课,不仅班级同学会往后面跑去他那里聊天,有时还会有别的班的同学来找他。
一天下来,她根本找不到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孟辞回到家,架子最上面一层的两双拖鞋整齐摆在那里,刚换好鞋起身,徐阿姨一脸笑意从厨房出来,
“小辞回来了,正好马上就可以洗手吃饭。”
“好的。”
徐阿姨看她有点蔫巴, “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上课有点累。”
“好,那你先休息下,汤煲好了喊你。”
卧室布置的很温馨,沙发上堆着兔子玩偶,孟辞开了灯,放下书包,趴在床上思考三秒后打开手机。
她是那种一旦决定了做什么事情就不会再犹豫的性格。
点击同意后,聊天框很快弹出来。
孟辞:【在吗?】
发完这条消息,正要把手机放下,就响起了一条新消息到来的叮咚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十分明显。
倒是没想到他会立刻回复。
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守株待兔这个词。
孟辞看着那个头像,
陈礼安:【在。】
【明天早上可以……】孟辞还没编辑完,陈礼安又发来一条消息,
陈礼安:【你怎么没来拿】
想到答应姜海的事情,孟辞趴在枕头上,【明天早上可以吗?】
陈礼安:【可以】
孟辞:【谢谢】
陈礼安:【没有诚意】
孟辞:【?】
陈礼安:【欠我一次】
啊,孟辞想了想,回复,【好】
陈礼安也回复了一个好字。
外面徐阿姨敲门喊她吃饭,孟辞关了手机,从床上爬起来去一楼,吃完饭做作业,等到睡觉前定闹钟的时候,发现有条未读消息。
在那个“好字发完两分钟后,陈礼安又发了个表情包。
是一只趴着的小狗。
孟辞平时不怎么聊天,也没什么表情包,她退出界面,定了六点的闹钟。
早自习下课,孟辞在心里背诵《滕王阁序》最后一段,凳子被人踢了踢,
“本子。”姜海摊开双手,指甲上贴着裸色系的水钻。
同桌眼尖,惊叹, “哇,海海,你做美甲了啊,被班主任发现就惨了。”
姜海笑的粲然, “没事,不明显。”
“等一下。”
孟辞说完,在姜海疑惑的目光中往后走。
几个男生在后面坐成一个圈,孟辞连走近的机会都没有,陈礼安坐在中间,正在拼鲁班锁。
孟辞在以前在表弟家中见过这种东西。
还是钱途先看到了她, “英语课代表。”
班上哪位同学当了班干,其余同学都不喜欢喊名字,往往直接喊职称。
陈礼安没抬头,单手从抽屉里随手一拿,将本子递给她。
不知为何,孟辞感觉他似乎有点不高兴。
笔记本拿到手中的那一刻,有种尘埃落地的感觉,直到上周,孟辞都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此时此刻会站在这里和陈礼安说话。
不过总算要恢复到以前的平静日子。
但往回走的时候,她察觉到姜海的视线一直跟着自己,孟辞猜想她可能是因为等的有些着急,将本子放在桌子上,
“给。”
姜海托着腮,指尖从本子侧边划过,水钻边缘闪着细碎的光, “嗯?你怎么是从陈礼安那里拿回来的呀,不是说在家里吗?还是说,昨天是借给他了呀。”
孟辞不想解释,就点了点头。
后面几天,时间像孟辞预料的那样发展的很平静,这周英语老师没布置什么作业,只是周五晚自习的时候收英语周记,小组长收齐之后统一交上来。
等到最后一节课,还剩陈礼安那组没交。
明天就是周六秋游的日子,整个晚自习班上都没安静下来,语文老师知道大家心情激动,也没怎么管,在讲台上批改作业。
孟辞做完一张试卷,刚好打铃。
她放下黑笔,抬头看看教室前方的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