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小狗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
看着他睁得圆圆的眼,谢安想起了以前捡到的一只小狗。
那是他刚丢了田螺没多久的事,那段时间他的心情总是很低沉。一天,王恒甫神神秘秘地拉住他,带他去府里看自己刚捡回来的一只小土狗。
那小狗至多两月龄大小,圆脸,尖尖的耳朵支棱起来像小狐狸。
跑起来是一堆蓬起来的雪,抱起来却是热乎乎的。
它一看到谢安,就翘着尾巴在他脚边转来转去,还不停地往他怀里扑。
“它很喜欢你欸!”王恒甫有些羡慕地说,说着举起了自己的手,只见上面有一道不小的划痕。
“这是我上次想抱它时给我挠的。既然它这么喜欢你,那你可得记得常来府里看它。”
谢安自那天以后,每次从校场训练回来,都会带着小狗喜欢的玩具和食物,绕道去王恒甫家看小狗。
每次离王恒甫的院子还有一个转弯之时,那小狗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就会跑出来摇头摆尾的迎接谢安。
可是今天,在转弯处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影子。
谢安加快脚步走进了院子。他不仅没有看到小狗,甚至连王恒甫也不见了。
他赶忙跑到院子里养小狗的地方,却看到王府的人正在拆除他和王恒甫给小狗搭的窝。
“伍管家,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看清来人后,伍管家恭敬行礼道:“谢公子,王大人说既然这小狗已经走丢了,那府里就没必要还留着它的窝了。”
走丢?小狗在府里怎么会走丢?
“那王恒甫呢,他去找了吗?”
听到这话,伍管家腰弯得更低了,说道:“王大人说,少爷最近心思不正,就让他去祠堂静思己过,好好反省。恐怕少爷这几日是出不了门了,还请谢公子先回去吧。”
伍管家说完,不容谢安拒绝,便将他请出了府。
谢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谢府的了。这也是第二次,自己所珍视之物从眼前消失。
他要找到那只小狗。既然那只小狗选择了自己,就是属于他的了。
后来,小狗被谢昭找到了,是他抱回来的。
只是谢昭抱回来的是小狗的尸体。
谢安把小狗埋在了院子的池塘边,让田螺陪着它。谢安抱着腿,靠在田螺的墓碑上闭上了眼。
他想努力忘记,经过大哥书房时听到里面传来谢昭的话。
“大哥,我的人看得很清楚。那小狗压根就不是走丢的,是他们捂死后丢出来的。王家那小子哭的鼻涕泡都憋出来了,在他娘身旁却一声都不敢吭.......”
等到谢安下次再和王恒甫见面时,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提起那只小狗,彷佛它从未存在过。王恒甫手上的那条疤,成为小狗存在的唯一证明。
不过现在,小狗又回来了。他正一脸骄傲的抬头盯着自己。
“谢安,你刚刚溜号了,对不对?”小螺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谢安。
“你是不是根本没听清我说了什么?”小螺长叹一口气,又道:“好吧,我再问你一遍。崔姑娘想让我问你,过一阵子她馒头店开业,你要不要去?”
“你去吗?”谢安不假思索地问道。
“那是自然。”小螺爽朗一笑道:“那我回头就去和崔姑娘说,咱们都会去喽。”
说完,正如他一溜烟地翻窗进来,又同样一溜烟地翻窗跑了出去。
御花园里的崇德帝感到很闹心。最近天气热,身上总是不松泛,以往午膳都能吃两碗饭,现在却只吃得下一碗了。
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不省心,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
小的没头脑,能有肘子啃就高兴的和什么一样,这一点和他娘很像。大的不高兴,每天苦大仇深别别扭扭的板着一张脸,这一点也和他娘很像。
还是谢家那小子争气,怎么他不是自己的儿子呢。
似是看出了崇德帝不悦,一旁宫人小声说道:“陛下,刚刚薛嫔娘娘给您送了清热降火的绿豆莲子汤到乾清宫,还问您晚上晚膳要不要去她那用。”
“不去不去,她聒噪的很,去她那肯定又要念叨自己那侄子的事情,朕不想听。”
崇德帝向来自诩审美甚高,留在身边的必然是佳品。若要是古玩器物还好说,反正都是些不长嘴的东西,要么出于名家大师之手,要么赏心悦符合自己的心意。
可是这身边的人,早些年还能遇见过那么一两个质素尚可的,现在自己的身边嘛.......算了,等自己看厌了再说。
崇德帝驻足,对着身旁的宫人说:“你去把湛山给我找来,见完王卿以后我要见他。今晚也不翻牌子了,朕要陪着湛山。”
只有湛山最符合朕的心意,崇德帝如是想。说着,他哼着不成调的曲,慢悠悠地晃回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部纵深如渊,一人正在深渊的尽头立着。
这人一如既往的是崇德帝印象里那副谦卑恭谨的样子。
“王卿,今早起梳头,朕发现了好几根白头发,你说说朕是否年迈矣?”
“禀陛下,是。”
崇德帝蓦地大笑,伸手指着阶下那人道:“先仪,我就喜欢你这性子!每次都用最恭敬的一张脸和朕说着最大不敬的话。”
“朕就不喜欢听那些人,每次听到朕问这话,都跪在地上满嘴惶恐。然后又是说着什么天象啊,又是什么自己做了关于朕的梦,当真是无趣的紧。”
说着,崇德帝起身,略显忧愁地道:“先仪你知道吗,朕每次看到宫里面的孩子们一个个的长起来的时候,除了欣慰,倒还有些害怕。”
“朕也是他们这般年纪长起来的。知道当他们看着朕这般年纪的长辈的时候,会有些什么想法。”
崇德帝摸了摸自己身下的椅子,淡淡地道:“不知道朕还能在这上面,呆上多久。”
王先仪微微一躬道:“陛下无需多虑,九重天阶岂会有尽期。臣愿常伴陛下身侧。”
“听王卿一言,胜过他人万语。”崇德帝眼睛看向了左上方,不确定道:“王卿,你还记得咱们已经认识多少年了吗?十三?十四?”
“如果若是从当年陛下在家父处就学算起,想来是已经有一十六年了。”
崇德帝无限感慨道:“是啊,一个人又能有几个一十六年。朕现在有时还能回想起,当年仍是肃王的时候,在太监里和大家一同上学的样子。”
“王太傅当真是称得上是一位博学鸿儒,门下弟子也各个精才绝艳。”崇德帝突然话锋一转,意味不明的笑道:“其实当年朕一直以为,谢静农会娶了你,没想到却被你妹妹捷足先登。”
王先仪风轻云淡道:“当年的事情,想必陛下比臣更清楚,又何必再用这些话来试探臣呢?”
“再者,臣本就无意和合桐争。为何要和她去争那个满脑子都只是谈情说爱的男人。”
“你说的对,没想到这谢家,居然还出情种,这谢静农还是个大情种。”崇德帝笑道,“朕还记得,也就是在那年春日宴,是朕第一次见到宜良。当时还错把你那个最小的师弟当成情敌,我记得你们叫他景........”
“景明,春和景明的景明。”
现在看来,一切错误的相遇都是早有预兆。
春风,春暖,春日,春长,春山苍苍,春水漾漾。
南朝的春日宴,说的文雅点就是在祓禊祈福后,一群王宫贵族一同曲水流觞,赋诗饮酒。往日也并不会安排什么具体的主题。
但今年的春日宴,却有着十分明确的主题目标。那就是为了给以肃王为首的一众适龄青年选择合适的对象的相亲大会。
话虽如此,但在春日宴上,被团团包围的却不是肃王,而是谢家子。
南朝江山,一半姓谢,一半姓司马。
不难看出,姓谢的那半,原先是排在司马那半的前面。
肃王殿下和谢静农相比,就像鱼目和珍珠。只不过谢静农是珍珠,肃王是鱼目。
纵使尊贵如南朝皇子的肃王在谢静农面前也会自惭形愧,毕竟才不如他,貌也逊色。
本以为不会有任何的人能站在那光彩夺目的人的身边。谢静农身边却总跟着一个小尾巴。
那是一个苍白安静的少年,漂亮的看起来有点像女孩。肃王听到周围人都叫他景明,听说好像出身于一个和谢家交好的世家。因为长得好看,家世又好,所以少年也颇受春日宴上诸人的追捧。
无所谓,肃王殿下才不在意这些。肃王别的优点不好说,审时度势绝对一流。惹不起他谢静农难道我还躲不起吗?
春日宴上,谢静农在东边,肃王就去西边。谢静农在西边,肃王就去东边。
终于,肃王跑累了,干脆直接躺在了春日宴的桃林之中。
花海朦胧,阳光透过层层叠叠桃花间的缝隙散落在肃王身上。在温暖的阳光下,竟晒得肃王有些困倦,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头顶突然传来扑簌簌的声音。
肃王赶忙睁眼,只见下一秒,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砸到了肃王怀里,肃王一下被砸趴在了地下。
等他看清掉下来的人是谁时,不由得惊叹出声:
“谢静农?!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