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谢安从乾清宫内出来之时，便是这样一幕场景。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宫墙根的阴影中，正隐着一人。

那人随意的靠在墙边，没个正形。他正闭着眼，吊着嗓子入迷的念唱着。

谢安迈步上前，恭敬道：“成王殿下。”

“别这么生疏啊，”成王轻佻一笑，道：“论理你该叫我一声殿下，但若要论情，我还得叫你一声表弟呢。”

谢安神情冷淡地抬眸看向面前的成王，道：“成王殿下为何总在该论理的时候谈情，又在该谈情的时候论理？”

“哟，今天怎么这么冲？”成王从宫墙边起身，绕着身旁的谢安上下打量道：“表弟，我现在是彻底发现了，你对我似是颇有怨言啊。”

成王蓦地靠近谢安，缓缓道：“尤其，是在裴宗正那个姓黎的师弟来了之后。”

谢安抬头，示意成王继续往下说。

成王笑嘻嘻地说：“听表哥一句劝，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就不要老是和他对着来。就说前些日子，太监小组作业组队那事吧，你说你非逼着别人做计划干嘛？”

他两手一摊，笑道：“你看，这不就把人给气到我这边来了。”

“不过仔细想想，表弟你也真是个多情之人啊。小时候吧，就听说你那又是小田螺又是小狗的，成日里事情不断。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表弟你家也设有‘上林苑’专门养些奇珍异兽呢。”

谢安面色如常，道：“我在家里养什么，就不劳成王殿下挂心了。殿下还是多关心自己在宫中的安危吧。”

成王忽地仰头大笑道：“谢安，你没发现吗？你居然没有反驳我说你喜欢黎纪这点。怎么？你是已经忘记你小时候那个追的要死要活的田螺了吗.......”

话音未落，成王忽觉气氛不对，匆忙后退，堪堪避过谢安一击。

“啧，你怎么还恼羞成怒，攻击兄长了。”成王顶着一脸故作慌张的神情，看着谢安笑道：“你不也是在该论理的时候开始论情了。谢家三公子居然敢以下犯上，偷袭成王殿下。”

成王特意将“殿下”两个字的尾音拖得很长。

“成王殿下，如您所愿，那我们就好好论理。”谢安恢复了日常恭谨的神态，道：“您为何要向陛下构陷是那李姓侍卫纵火烧宫？”

成王脸色戏虐的笑意淡了几分，“构陷？本王何时构陷于他了？他确实是和那同班侍卫打了关于父皇的赌，也在纵火案发生之后失踪了。你说，最合适的凶手不是他又能是谁？”

“那侍卫名叫李敬，家中有妻有子，又如何会去做这可能牵连家人之事？”谢安沉声道：“而且，李敬也只是在纵火案之后失踪了，殿下您并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能证明是他放了火。”

“事后，我去询问了当时在场的宫人。据宫人们所述，在着火之时，曾有一侍卫冲进火海之中寻找湛山。然而，事后并没有人留意他是否从火中出来。殿下，如果那人就是李敬，又该当如何？”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看来谢大人今日是想向本王兴师问罪来了。”成王笑着说：“是他又如何？不是他又如何？又有谁会在意一个侍卫的生死呢，只能说算他倒霉了。”

“不过谢安，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向本王问罪？说到底你们谢家也是这件事情的受益者。父皇这次找你进宫，想必就是和你说让你负责宫廷内外的戍卫之事吧。你和你大哥，不也一直都在忙活这事吗？”

看着谢安似有话说，成王出言截住了他的话头，沉声道：“你们谢家人，不能只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本王。”

“本王不妨告诉你，父皇让我去宫外抓人。今夜子时，本王便会让人出动，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确定还要浪费时间，站在此处和本王逞口舌之辩吗？”

看着谢安拂袖而去的身影，成王几不可闻的轻笑一声。

一黑衣人人从墙根的阴影中探出，试探道：“殿下，为何要和谢安说咱们的抓捕时间，若是他提前将那侍卫的家人转移.......”

“你们家谢昭公子不是最清楚，这谢逊最疼的就是自己这三弟。既然本王表面上要和谢逊合作，在这种无所谓的事情上卖他弟弟一个人情也没什么，毕竟也不能和他把关系搞得太僵啊。”

“当初在本王落魄之时，谢逊未曾伸手。你们二公子倒是和本王甚为契合，毕竟我们都有共同讨厌的人。”

黑衣人恭谨道：“二公子也一直视成王殿下为知己。二公子说，殿下先前要的东西已送至玉奥记，还烦请殿下派人去取。”

成王颔首，屏退了黑衣人。

真想看看谢安知道自己被黎纪欺骗时的表情，成王心道，那一定会很精彩。不过，现在这是他和黎纪之间的秘密。

宣政殿内。崇德帝此刻还未到达。

原本早朝之时，文官位东面西，武官位西面东，分列在御道两侧站立等候。但今日不知为何，众官员三五成团聚集在殿内各处叽叽喳喳。从整体来看，殿内的官员以谢逊和爆炸为中心分成了左右两大团。

只听左边那团中一人故意高声说道：“我大启治国当以义为先，王相之田苗法，就是与民争利，此乃小人道也！”

听了这话，右边立即有人出言反驳道：“理财即仁政，先帝之时，就已设有理财之职，你这是在质疑先帝吗？”

左边又有人哼道：“祖宗法度，乃是家法，家法不可变。”

此话一出，左边一片应和之声。

“现在桓温等人在北边虎视眈眈，王相此法是急政扰民啊。”

“先前就说过了，我大启的宰相怎能让如此急功近利者担任。可见这女人就是眼光浅薄，难以堪当宰执大任。”

“让这王先仪以女子之身担任宰相，本就是变动了我大启的祖宗之法，现在看来果然是弊端多多。”

“我还知道，这王先仪在年轻之时，就曾和几个男人不清不楚的。她甚至还和自己的妹妹抢同一个男人。这件事在当时闹的很是难看，可见其人本身就品行不端......”

听着周围的人谈论的话题越说越偏离，谢逊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忽地，一人从宣政殿外进内，铮铮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悠悠众口不足虑。”

看清楚来人是谁，殿内骤然安静下来，原本喊得火热的官员们纷纷低头，竟无人敢再发一言。

王先仪缓缓走到先前喊道最大声的那人身旁，笑道：“张大人，如果本相没记错的话。本相年轻之时，张大人还未曾来临阳就任，又怎言之凿凿的说本相和几个男人‘不清不楚’？”

“既然张大人如此看不起女人，莫不是从石头缝中蹦出来的？”看着面前人扭曲的面庞，王先仪笑道补充道：

“汝之德操，又至何境耶？”

“你——”

前方传来的击掌声打破了此刻朝堂上剑拔弩张的氛围。

“哟，诸位爱卿今日在这朝堂上讨论的甚是火热啊。”不知何时，崇德帝已然端坐在了御座之上。

众人纷纷归位。

“王卿辛苦了。”崇德帝看向了位于队首的王先仪，接着又道：“今日早朝，朕打算和诸位爱卿讨论王卿提出之新政具体该如何落实。王卿之前早已和朕商议，将先在地方进行试点，其后再推行全国。”

一听这话，底下众臣忍不住窃窃私语。

本以为今日早朝，崇德帝和他们讨论的问题会是关于是否要施行新政，没想到却是如何实行新政的问题。

这进展何以如此迅速？

看着底下众人的反应，崇德满意的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突然，他扭头看向人群中的一人，道：“谢卿，你对新政先进行试点有异议吗？”

谢逊拱手道：“回陛下，臣对此无异议。”

“这他爹谁给我报的名？”看到手中的公文，小螺忍不住爆粗口。

本以为谢安领了皇城戍卫，成王和王恒甫也领了去地方推行田苗法之职，自己就再也不用去太监陪这些小孩一起上课了。

为此，小螺都已经计划好，以后一三五出外踏青游玩，二四六在临阳及其周边发掘美食，周日就在裴府的床上窝着。

这日子，想想就很舒坦啊！

前段时间在太监上的课，显然也是有效果的。比如，小螺现在看公文就不存在什么大问题了。

不然他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名字被列在成王和王恒甫之侧。

“是我给你报的名。怎么，有什么不满意吗？”一人进屋，笑得甚是灿烂。

“不，不.......不敢。”小螺连声道。

憋了一阵，像是实在忍不住，小螺抱怨道：“师兄，你干嘛给我报这个名，先前不是说在宫内保护成王就行。而且依我看，这成王一点也不需要我的保护，我看起来才像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爆炸抱着胳膊，道：“这不是要下到地方去了吗？还是可能存在一些潜在风险。大师兄觉得成王这个地方试点团缺个打手，我想你不是闲下来了吗，就决定推荐你上了。”

“而且你看，王公子也去。就算成王不需要你的保护，王公子可是不会武功的。你和他在太监时关系不错，我想你也不会忍心在王公子遇到危险时袖手旁观的吧。”

小螺无从反驳，无奈扶额道：“师兄，咱们是要去哪来着？”

“永州，先去永州试点。”爆炸想了想，又笑道：“对了师弟，这次你去永州还可能会见到师傅。师傅前些日子来信，说是去扶风派给大师兄找治疗腿疾的药草，师傅和扶风派林掌门交好，你若是上文登山说不定还能遇上师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