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辫子听得目瞪口呆，僵着脖子转向漆幽，震惊得说不出话。
萧无序是说……眼前这商贾的死，竟跟漆幽有关?
漆幽却是气笑了，也不多言，只是道:“落雁少主，凡事都要讲个证据。”
萧无序也轻笑一声，自顾自道:“之前那厨子擅自罢工，得罪了不少权贵，又以此来威胁，你选择两败俱伤，清除那眼中钉肉中刺，另寻时机，等待再起。”
萧无序又朝那死不瞑目的商贾一指，盯着漆幽道:“而这人害你损失如此之大，你就只是多叫几个仇家来教训他，当真不想杀了他?”
漆幽并不正面作答，只是闷哼道:“都说同窗好，你们还真是咄咄逼人。”
小辫子后知后觉回过神，还想说些什么，漆幽却甩袖道:“人毕竟死在漆家客栈，无论如何，这事儿漆家会管，我就不送了。”
他这是想要赶人!
小辫子火气顿时就窜起来了，正要向前怒骂几句，却被萧无序抬手拦住了，只听她道:“漆幽，还记得吗?我们还有一约。今晚戌时，磨刀坊，不见不散。”说罢，不再停留，拉着小辫子干脆离去。
“……”
小辫子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她们到底干了什么，反正眨眼间，时间便已是飞逝。
戌时，磨刀坊。
夜色弥漫，坊上挂着的灯盏摇曳明灭，火炉里仍有火花迸溅，地上的两道黑影也跟着闪烁，架子上的玄铁明暗交替。
又过了一阵，木门“咔”的响起，极轻极轻，不过在这寂静的月夜之中，还是太嘈杂了。
门内的两道黑影随之一动。
见那二人不约而同望了过来，漆幽步子骤然一停，冷冷道:“说吧，到底要做什么?”
二人却并未搭理他。
漆幽有些恼怒，正要转身离去，小辫子却从身后的木桌上抱起了一盆绿植。
绿意入眼，漆幽顿时定在了原地，目光上挪，从盆底到绿枝再到身后之人，他终于注意到二人微妙的神情。
小辫子不语，轻轻转了个方向，又在底部一按，“咔”一声响，那木盆应声一开，露出的寒针幽光闪烁，又在瞬间消隐而回。
暗格打开时，一股极淡的血腥随风弥漫，不过这气味可绝对瞒不过小辫子。
“凶器藏于景，还真是好手段。”小辫子抱着那盆景，把背部的纹路露给漆幽看，“漆石砚台，这盆景就出自你们漆家，没错吧?”话中有失望和愤怒，也藏着些期待。
“手下人办事还真是不行，我都说了亲手销毁，没想到竟还是落到了你们手上。”漆幽摇头叹息，笑容玩味。
“没错，是我干的，那人……也正是我杀的。”
僵了好一阵，小辫子睁大眼，眉眼间尽是苦色，黯淡道:“真的是你……”
萧无序神色淡淡，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轻笑一声，朝对面那人道:“你之前说同窗好，这话是谁说的，是漆幽吧?”
小辫子心下猛然一咯噔，惊疑地转向萧无序，见她不似在说笑，又朝对面那人一瞥，望着望着，竟是满脸错愕。
死寂片刻，对面神色微僵，也是颇为震惊，还没太反应过来，便又听萧无序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爱搞这种把戏。你说是吧，付殇?”
“哦?这么说来，落雁少主竟然知道我在芜茔搞的小把戏，真是不简单呐……”说着，付殇朝耳后一抓，又顺着轮廓一撕，火炉的微光顿时把他的面容染得更亮了。
果真是漆幽师哥，付殇。
这付殇除了身形与漆幽相似外，模样倒还真有五分相像，不过温和的面具之下，是一张眉眼犀利，轮廓锋芒的脸，尤为不同。
付殇在手里把玩着那□□，冷哼一声，顺手往那火炉一丢。火花消隐一瞬，又“刺啦”地燃烧，火舌瞬间把那面具舔舐殆尽。
付殇倒是颇为嫌弃那黏糊糊的□□，黏在手里甩都甩不掉，便去了火炉旁的水池子，抽空道:“早就听闻落雁少主一身相术颇为厉害，之前我还不信……如何，难不成你真能看透人心?”
萧无序也是一笑，眸底翻涌出一抹深藏的微妙，她回道:“是啊，换皮容易，换心难。心可太不一样了……”
毕竟辛苦扮了这么一遭，竟被识破得如此之快，付殇心情可不怎么样，池中的水被他搅得噼啪乱溅，他冷声道:“少在那儿装神弄鬼忽悠人。”
萧无序笑笑，回道:“若是漆幽知道他爹出事，定会不管不顾冲去芜茔，就如此前的冰月宴一般，不论后果。”
付殇面上的怒色悄然一敛，又挂上了一抹冷笑。
火炉子随风噼啪乱溅，萧无序的声音也随之传来:“若真是漆幽，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张口闭口都会是师哥。”顿了顿，她望来的眸光微黯，“而你……一句也没有。”
“是吗?这么说来，你早就察觉到了不对……”付殇恍然大悟，仰头打量着这方磨刀坊。
须臾，他的视线又跃过高墙扫向学堂，自嘲般一笑，呢喃道:“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约定。”
小辫子也是后知后觉，她之前就奇怪呢，萧无序与漆幽的约定，她怎么丝毫不知?原来竟是……
萧无序凝声道:“漆幽人呢?”
付殇靠在炉灶旁，不紧不慢望过来，冷冷一笑，并不作答。
“不说吗?”萧无序侧首注视着他，神色在火焰的映衬下微冷又疏离，还夹杂着别的什么情绪，反正是小辫子在平日从未见过的。
萧无序也回笑一声，转身要走，回道:“那好……我们亲自去查，你好自为之。”
付殇轻轻抚过铁架上的玄铁，曲指一弹，寒芒闪烁，清脆的“哐当”声中夹杂着他微怒之声:“落雁少主，这是在威胁我?”
萧无序懒得理他，径直往外走，小辫子跟着走了好些步，后知后觉，从惊愕中回过神，停步转向那火炉。
黏糊湿润的人皮面具早在烈火的噼啪燃烧中化为灰烬四处飞散，纵使是面朝温热的火光，小辫子的面色也是难掩的苍白。
她尽力稳住声音，问付殇道:“这□□，你是从何处所得?”
这付殇与漆老二身形着实有几分相似，些微的差别能通过衣物遮掩。而这易容所得的面具细看之下却是能瞧出端倪的。
不过这易容术确实精湛，她可是覆灵中人，纵是之前被一堆杂事乱了分寸，但她只要窥上一二，便能瞧出端倪。
而这次，她竟是没能立马瞧出。
要知道，覆灵谷神医云集，易容什么的，那是信手拈来，何况还是照着一张现存的脸仿制。
难不成真有比肩甚至是远超覆灵的存在?
或者说……这易容术，正是来自覆灵?若真是如此，会出自覆灵谁的手?不会正是她苦寻多年无果的覆灵奸细吧?
一想到此，小辫子心下便是难以抑制地狂跳。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商人?”似乎觉得她这问题颇为好笑，付殇嗤笑一声，“自然是从生意人手中所得。”
生意人……
这范围可就太大了，而且他这是明显不想多说什么。
小辫子吃瘪，讷讷闭了嘴，不再多言，正要转过身去，又听付殇道:“连与他朝夕相处的同窗都没能一眼识破，你当真觉得这是普通的易容术吗?”
萧无序浑身一滞，去推门的手也僵在半空，落不下，收不回。
小辫子却立马炸了，喝道:“你什么意思?!”声音越怒，心下越乱。
付殇这次不回话了，走到炉火旁细细打量手中的一块儿玄铁。铁身一闪一闪的，同之前烈焰中的面具一般，又仿若映出了那面具残存的魂魄。
小辫子想到了一个可能，瞪大的双眼晶莹闪烁，浸满了惊恐与绝望，不由得捂住嘴，惊呼道:“这是……人皮面具?”
萧无序也已退了回来，垂眼盯着炉台后的付殇，神色尽敛。付殇则自顾自把玩着手上的玄铁，不问不答，默认下来。
小辫子怒火攻心，冲过去拿了铁架上的玄铁就要去砍，暴喝道:“我……你竟真下得去手!!”
付殇着实是看笑了，就这么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避，结结实实挨了小辫子一击。
不过那玄铁未经加工，非但没什么威力，反而还笨重又累赘，小辫子踉跄着这一击，可谓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好!既然你敢动手!我……”小辫子当即扔了那玄铁，四处寻着武器，可这磨刀坊多是些未经打磨的材料，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趁手的兵器。
张望着张望着，小辫子瞥见了萧无序身后的刀，心下一喜，拔刀而出。
“刺啦”一声，寒芒迸溅，利刃出鞘。
付殇心下一提，紧紧盯着小辫子，警惕地往后退，冷声警告道:“你不要忘了，这是在我的地盘上。”
“那又如何?”小辫子持刀把刀尖正对着他，“正好来比比，谁更快一步!”
小辫子步步紧逼，付殇步步后退，面色愈沉。他倒是真没料到那漆幽在她们心中竟如此重要，而他毕竟是易容顶替，动静闹大了也不好看。
小辫子一脸阴沉，持着寒刃往前挪，不多时，火光一隐，眼前一暗，竟是萧无序挡在了她身前。
“小序，为何拦我?”小辫子侧步一迈，再次用刀尖指向付殇，拧眉道，“他难道不该死吗?”
顿了顿，萧无序压低声音，提醒道:“覆灵神医，从来都是救人于水火。”
小辫子回道:“杀一人，能救不少人。”
萧无序反问道:“当真如此吗?”
小辫子垂眸不语，仍是未放下手中的刀刃。
如今漆家本就是一团乱麻，扪心自问，漆老二过于温和友善，要真与底下那些奸商相斗，毫无胜算。
而这付殇手段狠辣，杀的杀，打的打，威逼的威逼，利诱的利诱，虽然都上不得什么台面，却能让漆家在这乱局中重新站稳脚跟。
小辫子脸色涨红，额上青筋暴出，握刀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紧绷。渐渐的，她整个人都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付殇倒是重新淡定下来，默默盯着那两人，有恃无恐。
纠结了好一番，小辫子下了决定，绕开萧无序，提刀往前冲，喝道:“那我便废了他一条胳膊!”
“霜月刀!”萧无序这次并未阻拦，只是把声音微微一提。
小辫子脚步猛地一顿，猜测到了一二，萧无序的声音又淡淡传来:“那是漆幽送的。你要打也好，要杀也罢……换一把。”
小辫子垂眸扫视着刀身，漆幽所送的，霜月刀吗?
而漆幽以往最敬重的便是他这师哥……
小辫子深吸一口气，好歹是冷静不少，转身收刀入鞘。
随着那“唰”的一声响，一抹身影又从眼前冲了出去。手中未持任何武器，小辫子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扑了过去，揪住付殇衣领，稳住声音道:“漆幽究竟如何了?”
付殇冷笑道:“被我剐了……”
话刚落，他脸颊便挨了小辫子一拳。
小辫子咬牙，重复问道:“如何了?”
付殇呸掉口中腥甜的血，冷笑道:“杀了。”
“咚”的一下，小辫子又是一拳挥出，脸色愈沉，双手揪住付殇领口，咬牙继续道:“如何了?!”
付殇低声一笑，也怒喝道:“杀了!死了!!不在了!!永远消失了!!!”
“你，我……”
小辫子怒不可遏，浑身颤得厉害，对着付殇便是一通拳打脚踢，边揍边骂道:“你抓他也就罢了，竟然还杀……”
付殇也是奇怪，虽然面色泛青，却是由着小辫子打骂。
“你个小肚鸡肠的白眼狼!卑鄙无耻!尽会使用些阴险勾当!!”
“他是你师弟吧?你竟真的下得去手?!你个没用的废物!你对不起他!!赶不上他!!怎么配跟他比!!!差太远……”声音骤然一止，却是小辫子被付殇粗暴地丢开了。
眼见付殇怒冲而来，寒芒闪烁，霜月出鞘。
“咚”的一声，刀柄结结实实打在了付殇胸口。
猝不及防，付殇被打了回去，一不留神，踉跄着撞到了铁架上，嘴角磕破了。
付殇不紧不慢擦拭着嘴角的鲜血，又顺着那铁架环顾四周，竟是一笑，突然道:“就是在这磨刀坊，那漆幽被我围困在此。”
小辫子刚稳住身形，心下便又是一提。
付殇侧首盯着重回刀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