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默认的规则在迪特里希家并不适用,在霍亨索伦王朝时代,这个家族曾经以盛产卓越的政治家和军事家著称,即便是在如今的德意志第三帝国,军事和政治仍旧是他们在餐桌上谈论的最主要话题,就连女士们也具备点评一二的素养,这对他们而言平常得简直就像是英国人谈论天气一样。
因此在结束礼节性的恭维和祝贺之后,话题不由自主地又引向了如今炙手可热的纳粹政党。
一位叔叔率先开了口,印象里他是位相当古板传统的普鲁士贵族,语气带着一贯的傲慢和骄矜: “希特勒,他曾经许诺要在六个月内把我们从共产主义和工会手中解放出来,现在他遵守了诺言,噢,我不得不说,纳粹法律是世上最先进的,比意大利的先进的多。”
说完,仿佛为了寻求肯定似的,他转头看向莱文: “你说对不对,我亲爱的侄子。”
莱文噎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六年前他向家族宣布要加入纳粹党卫军的时候,冲在前面说要替他们全家打断他的腿的就是这位叔叔,而自那以后他连续三年的圣诞节都不敢回家,如今他却位列贵宾之席,听这些高傲的容克们歌颂纳粹的先进性。
噢我的上帝,莱文暗自摇头,这可真是时移世易。
或许是因为没有得到肯定,有片刻的冷场,叔叔转而看向阿德里安,他这位沉稳可靠的二侄子,向来懂礼识大体。
在叔叔殷勤期盼的目光中,阿德里安用餐刀将肉切成均匀的小块,优雅缓慢地用叉子送进口中,咀嚼吞咽后,他喝了一口红酒,用餐巾擦了擦嘴唇,才慢吞吞说道: “是吧,不过我是国防军,不太熟悉纳粹法律。”
“……”
“哈哈,您可真是问错人了。”海因茨咧嘴笑了笑,耸了耸肩,他原本还打算继续说什么,就被母亲狠狠瞪了一眼,身为女主人,她不允许这个傻儿子胡说八道。
“咳咳,”贝茨妮夫人闻言尴尬地笑了笑,附和道, “确实是这样,意大利也是如此。”
一旁的加琳娜说道: “噢,我欣赏意大利,妈妈。”
“我也是,亲爱的,”贝茨妮夫人慈爱地看着她年轻的女儿, “他们更地中海化,但很可爱。”
“噢,意大利人,我觉得他们对于我来说有点过于异国情调了,他们的肤色很深。”女主人笑道,她年轻时就肤光如雪,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但我们的党群也缺乏一种时尚,”贝茨妮夫人对她的姐姐说, “所有的这些纳粹党人,他们只有黑红两色,是多么的平庸无趣。”
莱文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军装,又看了看对面的阿德里安。
“噢是的,”叔叔仿佛想起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他夸张地笑了起来,对女主人说道, “还记得上次那位到访的党卫队军官吗,他的举止,噢亲爱的,你注意到他是怎么喝茶的了吗,他的小指像这样微微翘起来……”
说着,叔叔举起酒杯比划了起来,一屋子的容克贵族突然开始对那位礼仪不够得体的纳粹军官嘲笑起来,像是一群雍容华贵的小丑,而观众则是那些甚至不在场的新政人物,虽然阿德里安不明白他们的笑点在哪里,毕竟他们上一秒还在恭维纳粹的先进性。
在这一片莫名其妙的欢声笑语声中,忽然有人开口冷冷道: “贝克尔先生,你忘了,就像我父母时常忘记的一样。”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加琳娜,不明白这年轻女孩为何突然严肃起来。
“国家社会党人不应该在学习礼仪上浪费时间,因为这会让你过于专注手指上指甲油的颜色了,”加琳娜的口吻严肃而冷淡, “你没意识到,我们是死人的后代吗?”
加琳娜的话刚落音,全场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阿德里安下意识转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父亲,他以为这头失了爪牙的老狮子会为他所捍卫、奋斗了一生的骄傲说些什么,但这次他出乎意料的沉默了。
于是他不由得打量起了加琳娜,他这位年轻的表妹神情坚定,目光平静,带着一丝骄矜,她在撕碎这群容克贵族最后的遮羞布这件事上毫不留情。
没有随着霍亨索伦王族的逝去而消亡,而是转而投向新的政权,容克贵族在每个历史转折点上总能最大限度地保持自己的“体面”和“骄傲”。
但令阿德里安颇感意外的是,加琳娜对纳粹党异常强烈的好感,她今年刚满20岁,听说她14岁就加入了德国少女联盟,那一年正好是1933年纳粹登台,原来像她这样的年轻一代已经如此相信这个国家的执政党了吗?
“加琳娜,你了解过关于战争的任何事吗?”阿德里安用餐刀划破嫩滑的乳酪,流出鲜艳浓郁的浆果酱,在雪白的瓷器如同刺目的红, “你有怎样的想法?”
“当然,”加琳娜很快地答道, “从战争开始以来,我每天都在关注报纸和广播,戈培尔先生总是非常乐于向我们分享在前线的趣闻……在捷克之后,不得不说,我认为元首率先采取波兰行动的决策非常英明,英法已经失去了先机。”
“……”
不,你并不了解,阿德里安闻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但他开口说道: “很高兴听到你们这样年轻的姑娘如此关心前线的战事。”
两位年轻人的一番对话,令原本尴尬的场面有所缓和。
叔叔清了清嗓子,赞叹道: “国家社会主义还是如此有魅力,这也是我们在1933年支持希特勒时所期望的,对吧?”
贝茨妮夫人闻言举起酒杯,笑道: “是的,最重要的是,我们站在了胜利一方。”
“对,干杯!”众人纷纷附和,碰杯庆祝,席间觥筹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