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过上元节,沈海就要离开洛京了,这日赵巳按照沈安宁宫宴上所说的火器画了几份草图,拿来与沈安宁看看,正好钱佰也在,三人便商量了一阵,最后定了两个手持的小件和一个需要架座的大件,赵巳一边卷起草图,一边笑道:“看着吧!用不了多久,我就给你造出来!”
说着收好了草图后,又道:“对了!你的青铜扇呢?我看看有没有需要修理的地方?”
沈安宁抽出了自己扇子递给他,“你的手艺我还不知道吗?怕是这辈子都用不着你修了!”
钱佰瞥了赵巳一眼道:“他只是想看看自己做得东西!”
赵巳笑道:“还是七妹了解我!”
钱佰神色有些异常,又很快恢复如初,以至于沈安宁和赵巳都没发现,赵巳拿着青铜扇看了看,又亮出了扇骨上的小刀,见它依旧锋利,得意的笑了笑,又打开了空白的扇面看了看,“只可惜我们竟没有个擅于绘画之人,不然绘上一副图或是写上一篇文章,真真是好看!”
钱佰不去看他了,转头看向沈安宁,“今日上朝,圣上下了旨意,方景泽成了尚书令,方景沛封了靳王,方景淮封了燕王,晋王、靳王和燕王已经开始筹备要去封地了!”
沈安宁眸中黯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赵巳收了扇子道:“前朝有位皇帝就是当了尚书令后才登基的,此后尚书令一职在前朝一直是空着的,朝代更替,直到我朝也依旧是空悬着,如今圣上让方景泽当尚书令,这算是东宫之位已定了?”
钱佰看向沈安宁,平静道:“或许对你来说也算是件好事,这场东宫之争落下帷幕后,你说不定就能回平川了!”
沈安宁眉头微皱,心中觉着只怕未必如此,但钱佰等人就要离京了,沈安宁不想她们担心,便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
赵巳和钱佰看向沈安宁,三人心中各有心思,这时吕管家和阿月带了几人端着饭菜前来,几人也没再谈论其他事。
今日上朝后,长乐坊来了很多客人,依旧是热闹非凡,其中不乏有进京赶考的书生,就在这片热闹中,有一处显得格外安静的房间,佩娘正弹着琵琶,有一人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不时地喝上一杯,腰间的龙纹玉佩随着他抬手间不时的显露。
一曲毕,方景泽招了招手,佩娘起身放下琵琶,随后走近他,方景泽伸手一拉,佩娘便坐到了方景泽身上,“今日,父皇命我去尚书省领尚书令一职。”
佩娘平静的起身,在他对面坐下,给他倒了一杯酒,“恭喜魏王殿下!”
方景泽端起了佩娘的倒的那一杯酒,笑道:“是恭喜我们!”
佩娘暗淡的眸光忽然亮了片刻,随后又随意地笑了笑,陪着方景泽喝到了大半夜,将方景泽送走后,再次回到房间时,雷炎已经在房中等着了,他像是在窗边立了许久,听见声音后也没有回头,“你不要忘了来姜国是为了什么!”
佩娘关门的手一顿,道:“你放心吧!”随后将门紧紧关上。
沈海等人明天就要离京了,沈安宁和钱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所性就聊了起来。
窗边不时传来风铃的声音,钱佰听后思虑了片刻,也将近来困在心间的事问了出来,“你和方景淮……阿宁,你是怎么想的?”
沈安宁沉默了片刻,她也想不明白,于是不答反问道:“那你呢?你和赵叔之间又是如何打算的?”
钱佰想了想,她生于乱世,无名无姓,只依稀记得父母唤她三娘,父母去世后她孤身一人得幸活了下来。
前朝君主昏庸无道,各地起义兵四起,她也想要去参军,只是各处起义军都不要女子,于是她不得已换上男装参军,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因为她本就生得英气,又小心谨慎,在军营许久也没人认出她的女子身份。
正巧她所在的这支小队被沈海收编,之后得知陈其武武功是天下第一,于是想要前去拜师,虽然最后拜师不成但也因此结识了他们六人,得知她是女子后,沈海也没像之前的队伍一般将她赶出军队,而是像往常一样对她,只是她从那以后得了一个一人住的帐篷,直到沈安宁去了军队才有人一同住。
“自我用男子身份参军那日起,我就决定此生不会嫁人了!只是没想到这一生会遇到他……”
“若是你想,阿爹他会……”
“阿宁!”钱佰轻声打断她,随后转头看向她,“这世间不止是儿女情长,还有朋友之间的情谊,比起困于深宅,我更喜欢困在军队,你难道不也是吗?”
沈安宁轻叹了口气,“自从我来了洛京,他的身影就好像一直在我身旁……”
沈安宁平躺着盯着床顶,“我不喜欢将来谁都称我为谁的夫人,我也不喜欢洛京这个华丽的金笼子,我喜欢在平川的大草原驰骋,漫无边际的自由奔跑,我也喜欢挥舞我的枪,一招一式都值得我去探究,所以……我想回平川,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帮他找到解药,看着他平安健康,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钱佰深深地看了沈安宁一眼,随后回过头沉默了许久,“你自小就聪明,随你的心去做吧!”
沈安宁沉默着,许是聊得久了,两人今夜都无眠。
转眼到了第二日,冷宫中的梁妈妈一边小心地将墙上的画收起,一边不时的瞟向坐在檐廊下的方景淮,二月的风还是有些寒冷,方景淮紧裹着厚厚的大氅呆坐着,看着院中井旁已经开始出新芽的大树。
梁妈妈又一次将画卷小心地收进木箱中,抬头看向门口,自从那个坏人的圣旨一来,让他先出宫立府,待一切准备好了以后就去封地,他就这样坐着,梁妈妈看着方景淮裹紧披风,心中有些心疼,犹豫再三还是上前道:“出宫了也好!免得殿下天天困在这里!宫中也不是个养病的地方!况且小姐一直想让你离开这里!”
方景淮动了动,这一切都是他去换来的,母亲的画作和自己的自由,只是真的听见命他出宫的圣旨到了后,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失落,他盯着院中的井,轻笑着像是在和井说:“难为你了!”
梁妈妈听着这话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走上前道:“殿下这是什么话?”她抬头看着院中的那口井,“小姐走了以后,我的任务就是替小姐照顾好殿下!只是这些年还是让你受苦了!”
方景淮回头,“你照顾的很好!”
梁妈妈这才收回了已是满眼泪光的目光,看向方景淮,抬手擦拭后又回过头去整理画卷,“小姐的这些画卷得好好收起来!可不能损坏了!”
方景淮看着她,随后忽然想起什么,只留下句‘我出去一会!’就离开了!
沈海等人离开了洛京,比起第一次送他们离开,这一次沈安宁站在城门口,看着沈海的队伍越来越远,内心也还算得上平静,身旁突然多了个身影,沈安宁侧头见方景淮突然出现在身旁。
“听说镇北侯今日离京,我来送送!”
沈安宁无言,早已经习惯了他不时的出现,也就见怪不怪了,回过头依旧看着远去的队伍。
方景淮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似乎没有像上次送沈海他们离去时一样心情烦闷,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于是笑了笑,也看着沈海他们离去。
正月过后,方书君染上了时疫,刘医师看过后说起是因为之前染上过瘟疫,伤了根本,导致到了时疫盛行的时候很容易就染上了,方承尧想起方书君之前在宫变时的表现,觉得他在宗室子弟中还算的上是可造之才,本也有意留他在洛京,如今患了病,更是让毅王一家在洛京安心住下。
毅王方瑞尧得知后急忙进宫请安,并向方承尧道:“臣本应该去为圣上驻守封地,不应该一直待在京城内,去年因许多事纷扰已是坏了规矩,幸得圣上体恤,如今再是不能如此了!请圣上允准,臣这就带着妻儿回端州!”
方承尧近日因为苏映婵的病很是疲惫,不过幸亏有方景泽还能分担一些政务,让他少劳累了许多,但也还是满脸疲态,此时的他正在御书房翻阅着今年科考考生的试卷,闻言都没抬头看一眼弟弟,只道:“朕既已下令,你们就只管在京城住下便好,且不说阿君生着病不宜长途跋涉,就是高太妃也年年盼着你,如今既在京城,就该常去请安,以尽孝道!”
方瑞尧还要再说,方承尧就抬手示意他停下,皱着眉头仔细看着手中的试卷,方瑞尧也不敢再多言,安静的立在御书房中等着,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方承尧才将手中的试卷放下,吩咐道:“去叫杜侍中、中书令和吏部尚书来!”
一个小公公领了命正要出去,方承尧忽然又道:“等等!”
小公公又立马折返,方承尧想了想,“还有尚书令,命他一道前来吧!”
小公公这才又离去,方承尧似乎这才想起还站在前方的弟弟,于是揉了揉太阳穴,道:“先帝七子,如今只剩朕和你,朕记得你小时候最爱跟着朕,如今大了,只是让你们在这洛京多陪陪朕,你都不愿了!”
方瑞尧闻言立即跪道:“圣上既然已经下旨,臣自当领旨!”
方承尧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弟,眼神中仿佛看到了小时候那个一直追着自己的小弟,只是回忆中那个活泼淘气的小弟逐渐被眼前跪着的身影取代,他叹了口气,“罢了!你先下去吧!”
方瑞尧这才谢了恩,起身离开,方承尧的目光跟着方瑞尧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方承尧的双眸暗淡了下来。
康公公见状,上前倒了一杯热茶送上,方承尧这才回过神来。
不多时,杜泉、邵盛、方景泽以及吏部尚书汪树就到了御书房,还没来得及行礼,方承尧就拿了一份试卷给了康公公,道:“你们先看看这份答卷!”
邵盛首先拿过试卷一看,随后笑了笑,递给了其他人,杜泉只瞟了一眼试卷,就明白了几分,安静的等着其他看完,待他们一一看过后,方承尧才放下茶杯,“这份答卷如何?”
原先邵盛总是第一个答话,今日邵盛却安静的等着其他人先答,方景泽和汪树又看向杜泉,杜泉也似乎没有开口之意,于是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汪树才小心答道:“这份卷子字字针砭时弊,没有辞藻堆砌,笔迹也是工整……”
汪树说着看向了邵盛,方承尧却没管其他,道:“朕也觉得这份答卷算得上是今年之最,只是为何他没有名次?”
汪树支支吾吾不敢多言,邵盛这才笑道:“回圣上!圣上可知这份答卷的考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