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津岛修治看着叶藏,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神情,“如果只是想活得舒服一点,没必要用这么不保险的手段。”
俗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从反方向来看,就是“夺人以鱼不如夺人以渔”——意思是与其说服别人,直接洗脑别人要来得更有效率,让对方变成臣服于你思想的傀儡,即使再恐惧也要随着你的心意起舞。
但叶藏和津岛修治一样,都不是那种会因为仆人侍奉得不尽心而感到不高兴的人,或者说一般他们的物欲都低到了堪称冷漠的态度,所以叶藏恫吓加賀美大抵只是一种手段,而非他想要的结果。
于是叶藏慢吞吞地回答了津岛修治的问题:“因为……”
“浅薄、虚伪、接近傲慢的自尊,嫉妒、贪欲、靠凌辱弱者建立起来的优越感……”叶藏一字一顿地说着,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把这些都展现在脸上的加賀美,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女性。”
*
作为身负消灭「侵蚀者」重任的“文学守护者”,大庭叶藏现在面临着两个严峻的问题。
一是作为武器的「书本」丢失,削弱了他的战斗能力;二是接受了任务来到这世界的“文豪”仅他一人,且身体又受限变为了小孩子的样子,在缺少司书指挥和同事配合的情况下,行动力大打折扣,连搜寻「侵蚀者」踪迹都变得很困难。
只不过第一个问题还尚有补救的方式,以游戏作比,叶藏消灭的「侵蚀者」越多,他获得的“经验”就越多,战斗能力也就越强大。
但这样一来问题又绕回了“寻找侵蚀者”这一难点上,尽管叶藏做好了长期任务的准备,面对世界融合的情况也有些无从下手。
他不得不从咒灵的方向寻找侵蚀者的踪迹,然后就发现咒术界在资料方面的更新迭代速度实在有些差强人意。
经过数次考量,叶藏还是决定向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太宰先生”求助。尽管因为束缚的存在他无法透露出具体的信息,只能以旁敲侧击的方式提问,然而津岛修治是何其聪明的人,在那样的信息差下也给出了一个具有可行性的方案。
‘既然我对世界来说相当于是不可或缺的白细胞,那么只要我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应该就能引起世界意识的注意,或者至少能够引来「侵蚀者」的攻击……’叶藏思索着,越发觉得这种做法合适。
虽然曾经作为人的时候,叶藏濒临死亡的次数也寥寥无几,但他对于伤害自己却异常熟练。何况如今的这副躯体是炼金术的产物,只要没损坏到太过分的地步都能自行修复,也就让叶藏更没有了后顾之忧。
然而努力有时候也会换来事与愿违,在引来了数只无智慧的「侵蚀者」小怪之后,叶藏终于先一步招来了津岛源右卫门的注意,被关进贴了咒符的家族禁闭室观察。
幸好他的方向还是正确的,在禁闭室陷入了堪称昏厥的睡眠后,叶藏奇异地抓住了他想要的那一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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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一座巨大的、通天塔形状的图书馆。
许多人穿梭其中,用一辈子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册;也有人怀了极大坚定的愿景写下文字,虽然实在难以称之为书,但总算合成了一部。”
——自从在「图书馆」重获新生后,如果有人再问叶藏对于世界的认知,他一定会这样回答。
根据记忆,叶藏用炼金术构筑出了一个类似于咒术设定里“领域”的场合,并在其中与此方世界意识完成了一次极为短暂的交涉。
但世界意识并不能凭空降临,于是祂选择了世界中作为“台柱”的角色为载体。
叶藏就这样认识了五条悟。
单方面的。
……
五条悟发现自己在做梦。
这种说法很奇怪,因为在梦中发现自己在做梦是很少见的事情。然而五条悟一点也不觉得诧异。
但让他第一时间感到不寻常的,并不是梦中过度精细的场景,而是“六眼”。
从出生开始,五条悟就被这双“六眼”所困扰。
或许那不能算是困扰,毕竟“六眼”给他带来了远超常人的实力与特殊的地位,他一出生就站在了无数咒术师一辈子都没法够着的高度上,那么承担这对双眼给大脑带来的负担与疼痛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了。
用比喻来说,“六眼”是最精密的仪器,使用它时世界如同被剖开,裸露着、毫无保留地把一切信息都送入五条悟的大脑中,让他轻而易举理解一切事物的同时又不免感到深切的无聊。
学习任何事情对他来说都像呼吸一样自然而简单,他注定要站在顶端,唯一需要的只是时间。
只有在睡眠中他才得以短暂的缓解“六眼”的干扰,倘若做的梦恰好再新奇些,也能引起五条悟的兴趣。
而在这次的“梦”中,他彻底变成了凡人。
——五条悟感受不到“六眼”的存在了。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的灵魂似乎与身体断联了,于是自然觉得缺少了“六眼”所附加的那一部分视力。而这个发现让五条悟第一时间确定了这不是梦。
五条悟认为自己应当是中了别人的术式,一开始他以为这又是一场针对他的新型刺杀。
与强大的天赋形成对比的是,作为一个小孩子,五条悟此时的身体还是较为脆弱的。通常情况下,五条家负责照顾他的人和咒术方面的措施会在他周围拉起密不透风的保护网。在五条悟能够熟练运用咒力强化身体以及“无下限”之前,他也不被允许出门。
但与平日那些血淋淋的刺杀相比,这个梦显得又太温和,除了用过于真实的场景把他困住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功能。
把脑海中的咒术知识过了一遍后,五条悟还是没有搞清楚面前这是什么状况,索性开始探索起这个“梦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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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藏在紧急布置场地。
因为使用炼金术创造“领域”需要基于与书相关的一些联系,叶藏提取了自己曾经作为人时的一些记忆创造了一个情景。
然而这个“领域”一旦展开,就必须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定时关闭,而现实所能支撑世界意识降临的时间是很短暂的,于是当祂借用五条悟的身体并与叶藏交流完离开后,叶藏不可避免地就要面对重新掌握控制权的五条悟。
但他并不着急上前,而是躲在暗中,观察着五条悟进入“领域”后的表现,思考自己要不要与对方产生交集。
……
虽然被封禁了引以为傲的咒术能力,但五条悟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慌的表情,而是有条不紊地探索并分析起自己所处的状况。
一开始他甚至以为自己梦到了五条家,因为面前的日式庭园、以及周围“人”动作中那种繁琐的华族礼仪,这些带给他的既视感都与御三家的风格十分相似。若非这里的人脸上的五官都很模糊,五条悟可能真的会混淆梦境与现实的界线。
五条悟大摇大摆地在院落里乱逛,偶尔遇见悄无声息穿梭其间的仆人,但在他看来这些人简直一模一样。板正的和服、雪白的足袋、高高束起的发髻——这就是五条悟对他们的全部印象。
尽管他并不相信这些木偶似的人是有生命的事物,但他也会刻意拦下对方,试图交流并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但大多数时候都会被无视,有个别人会向他行礼,五条悟注意到这是对待尊贵客人的礼节。
他长驱直入,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五条悟内心升起了一种新鲜的自由感,这种自由不同于他穿行在五条家的那种自由,他随心所欲,却并不众星拱月。
他又进入了一个房间,照旧被无视了。屋里有两个大人和四个小孩正在用餐,五条悟观察了一下,确认了他们大概是这座院落的主家。
五条悟随意挑了个位置落了座,正感到百无聊赖时,突然发现了一丝违和感。
——坐在他对面的、看起来是他的同龄人的那个小孩,脸上居然是有五官的!
五条悟一下就来了兴致,他跃到对方面前:“喂。”
他在那个乌发鸢眸的男孩眼前摆摆手,对方毫无反应。
五条悟泄气地坐了回去。
他决定再试试。于是剩下的时间五条悟就看着这些人吃饭,他们似乎是严格遵循了传统的用餐礼仪,孩子们对坐在主位上的长者表现出了绝对的恭敬与顺从,咀嚼和碗筷碰撞都在竭力压抑着声响,显得拘束又沉闷。
五条悟无所事事地盯着对面那个男孩喝汤——他的左手手指轻轻地搭在餐桌边,上半身挺直,略微低头脸把对着盘子,另一只手拈起勺子,将勺子尖对着自己的嘴唇,轻快而又灵巧地把汤送入口中。
这一套动作完全兼顾了“用餐不能太快”的规则和优雅的华族气度。五条悟对此很熟悉,可这并不能代表他愿意忍受这样的氛围,好不容易挨到对方放下勺子,他感到自己耐心告罄,上前拉住了对方的手。
“——吃不出味道就不要吃了。”
男孩被五条悟拉扯得摇摇晃晃站起身,惶然的情绪在那双鸢色的眸里掠过一道惊弦,就像被突然抛向天空的笼鸟。
而这次,五条悟终于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