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转瞬即逝,姐姐像短暂飞回家的候鸟,一眨眼又飞回了热带。
北栀又开始了孤独地上下学之路。
自从和邝燕吵过架后,直到现在,她们都没有任何要和好的迹象。
偶尔在上学的路上碰到,北栀如果是和皎皎一起走的话,邝燕她们会故意和皎皎搭话拉拢皎皎,每当这个时候,北栀就会一个人落寞又伤心地加快步伐往前走。好在皎皎反应虽慢,但意识到她不开心后,会赶快抛下热闹的队伍追上她。
但如果是北栀一个人在路上碰上了邝燕她们,那种故意冷漠和排挤导致的尴尬和落寞会像水球一样困住了她,让她压抑到不能呼吸。
北栀和皎皎为了避开邝燕她们,把闹钟往前调了二十分钟,反正夏天很热,天亮的又很早,早点出门去学校还凉快些。下午放学的时候,如果不做值日不被留堂,北栀也会尽量避开邝燕她们。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很累,明明什么也没做错,结果道歉的是她,到头来东躲西藏的还是她。
然而很多生活爱跟人开玩笑,你越想见到一个人的时候越见不到,越不想见到一个人的时候却往往会能见到。
北栀再一次和邝燕狭路相逢是在五月十二号这天,哪怕是从现在穿梭到未来,过很久很久后回头看,她都对这个日期印象深刻。
这一天也是农历的四月初八,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在他们家乡,四月初八这天有个习俗,小孩子在这一天要戴鸡蛋络子吃鸡蛋。
奶奶一大早就用砂锅煮了八个鸡蛋,用浅蓝色的络子给她装了两个放在桌上,北栀出门时候顺手拿起络子往脖子上一套,走到半路觉得有点饿了,就扯开络子的松紧绳掏出一个来剥着吃。
初夏清晨略带些凉意的风温柔吹拂着她们的脸,北栀和皎皎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
打铃、上课,下课,玩闹,这一天和以往无数个平静的上学日没有什么不同。
一直到大课间,北栀作为值日生上讲台拿板刷擦黑板时,耳边突然“砰”的一声传来巨响,教室紧闭的前门被人一脚踹开了,狠狠撞上了墙壁。
北栀被吓了一大跳,惊愕地侧过头,发现门外站着四个女生,当先一脸桀骜的女孩子是刘小霞,细眉、杏仁眼,留着一头及腰的长发,发色偏黄,看上去像是染过。
有两个女孩子站在她左右两侧,一胖一痩,胖的那个稍微比她们三个矮一点,留着波波头,小眼睛塌鼻子,脸上有一些雀斑,右手拿着一盒苹果味的酸酸乳,眼皮微微抬起,目光轻蔑不屑。瘦的那个身材高挑,也是一头略有些发黄的长发,瓜子脸,眼睛略有点小,抱胸站着一脸不好惹的样子。
在她们的身后,北栀侧头第一眼看到的人,是邝燕,她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搭配低腰紧身的牛仔裤,扎一个低低的马尾,昂着头,盛气凌人。
教室里的同学和北栀一样,都震惊地盯着这四个不速之客,目光有震惊有好奇也有打量。
北栀看着邝燕,想要问询的话涌到了喉咙口又吞了下去,邝燕错开了视线看向教室。
李小霞就叉着腰大声问:“你们班牛霞呢,给我滚出来!”
班上一瞬间寂寂无声,也没有人回答他们的话,大家只是转头看向坐在第二大组第五排的牛霞。
刘小霞她们四个人眼尖,像翱翔蓝天的雄鹰一眼就瞄准了地上的野兔,话问出口的那一霎,她们就从一大堆人里瞄准了坐在座位上呆若木鸡的牛霞。
李小霞右手一挥,其他三个人就利落地朝座位上的牛霞围了过去。
牛霞很快从震惊呆愣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慌张地起身想跑,但李小霞她们动作更快,一路踩凳跳桌,从四周堵死了牛霞的出路。
李小霞猛冲过去,踩着桌椅跳到中间的过道,从背后一把揪住了牛霞的长发,用力一拽,把妄图逃跑的牛霞拉住踹了两脚,牛霞被扯得头皮生疼,哇哇乱叫,回转过身也想伸手去扯李小霞的头发。
其他三人见状纷纷出手制住牛霞,将她粗暴地摁在座位上。、
牛霞奋力挣扎着,带翻了桌子上不少东西,手肘还撞到了胖女孩手上的饮料。
“你妈个逼,想死是不是!”胖女孩的胸前溅上了不少,她把饮料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和瘦女孩一左一右钳制住了牛霞的双手,李小霞趁着这个时间轮圆了胳膊给了牛霞两个大耳刮子,只听见啪啪两声脆响,挣扎尖叫着的牛霞被打蒙在原地。
很多同学都被这种场面给吓到了,纷纷躲到了一边看热闹。
北栀捂着嘴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小霞姐和邝燕她们为什么会认识牛霞,她们又为什么要打牛霞呢?
李小霞给了牛霞两个重重的耳光过后,邝燕又上去给了几个耳光。
“你个不要脸的婊子,昨天不是很屌吗,仗着自己是大村子里的人,在路上骂我们骂的很欢吗,再骂一个试试?”李小霞一把扯住牛霞的头发往后拽,胖女孩腾出一只手来拔掉酸酸乳的吸管,端起就往牛霞嘴里灌,“多喝点,洗洗你的脏嘴。”
牛霞拼命挣扎着闭紧了摇着头嘴不喝,邝燕伸手捏着牛霞的两颊,逼着她喝饮料,大部分饮料因为牛霞的挣扎都流了出来,打湿了她胸前的T恤和头发,也弄脏了邝燕和胖女孩的手。
“你他妈,不识抬举是不是?”胖女孩手一扬,把手里的酸酸乳都倒在了牛霞的头上,“叫你贱,还贱不贱了!”
白色的汁水从牛霞拉直的长发上流了下来,将柔顺的头发黏在了一起。空气里弥漫着青苹果的味道,牛霞凄厉的哭声和惨叫声,把大家都吓住了。
倒完牛奶后,她们四个人又轮番给了牛霞几个耳光,踹了几脚,然后就丢下被扯得衣服凌乱,满脸抓痕,头发黏腻,满脸泪痕的牛霞扬长而去。
北栀被吓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邝燕转身离开的背影,简直不敢置信。
教室里变得特别安静,大家在这个时候好像有了一种别样的默契,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那种打闹时熟悉的笑声,教室突然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剧场,大家的目光变成了昏黄的射灯,圆圆的光圈落在牛霞身上。
牛霞伏在桌上嚎啕大哭。
有和牛霞玩的好的同学扶着牛霞的肩膀低声安慰着,不时抽纸给她擦眼泪,北栀还没有从刚才的那副惨烈的情景中反应过来,早就有通风报信的同学去叫了苏老师。
苏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北栀不由哆嗦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苏老师双手抱胸逆着光站在后门,纤细的柳叶眉皱着,“牛霞,你来办公室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牛霞低头啜泣着,乖乖地起身走向后门。
苏老师说完话后,犀利的目光将全班扫了一遍,班上其他同学像老鼠遇见猫一样顿时束手束脚起来,盯着牛霞后背窥探和打量的目光也都收敛了不少。
北栀低着头避开苏老师的目光的巡视,握紧手里的黑板刷,转身踮脚继续擦她擦了一半的黑板,白色的粉笔字在黑板刷的轨道里灰飞烟灭,刚才那些打人的场面却在她脑海里浮现。
只是再惨烈的场面也没有亲眼看到朋友的改变让人震撼。
第三节课上课的时候,牛霞被苏老师叫去了政教处对峙。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北栀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下楼去打探一下。
政教处在教学楼旁边的“综合”楼里,这座“综合楼”虽然只有两层,但一层就有八个房间,混杂着办公室、政教处和教师宿舍。
北栀下了楼,但没胆子直接从政教处门口过,她怕老师,也怕被邝燕看到尴尬。
综合楼前有个排水沟,沟旁边是平整的水泥地,建了两个长方形的花坛,北栀只好走在花坛的外圈,假装自己要去小卖铺买东西,偷偷摸摸地从花坛里那两棵桂花树的间隙中窥探着政教处的情况。
政教处里乌泱泱站了好多人,除了牛霞和邝燕她们四个犯事的女生以外,还有校长、政教处主任、苏老师和初一的两个班主任。
邝燕的班主任是一个约莫二十八九岁的男老师,教语文,带着一副金色金属框边的眼镜,脸蛋圆圆的,整个人看上去很儒雅,现在正训斥着邝燕她们,而邝燕背对着门口站着,头低低地垂着,在她的面前,一张脸红肿着的牛霞正低着头委屈啜泣着。
他们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北栀隔了一段距离,也没办法听清,就听到刘小霞在和牛霞争论。
北栀担心邝燕被处分,但又办法亲口去问,想稍微凑近一点听清楚一些,上课铃就打响了,没办法,她只能赶紧跑回教室。
第四节数学课上到一半,牛霞低着头回了教室,苏老师站在窗外盯了教室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
下课的时候,大家都赶着去吃饭,虽然和牛霞玩的好的几个女生围住了牛霞问她事情最后怎么解决的,但牛霞一反常态趴在桌子上什么也不说,那些同学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喊不动她起来吃饭,就都兴致缺缺地走了。
北栀心里和他们一样好奇,但又多了点担心,她想知道邝燕有没有受什么处分,但她也不好去问邝燕,只能寄希望于牛霞和别人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让她顺风听个墙角。
北栀静静注视着趴在桌子上的牛霞,多少觉得她有点可怜,但一想起上次橡皮筋的事情,这可怜也就减去了一半,而且北栀相信邝燕不会无缘无故地就打人的。
“小栀,走啦,回去吃饭了。”惜君站在门口催她。
北栀点了点头,三两步蹿到惜君的身边挽住她的胳膊。
漫长的午休就这样过去了,到下午上课的时候,北栀也不知道牛霞到底有没有去吃午饭,因为她和惜君吃完饭回来的时候,牛霞还是保持着趴在桌子上的姿势,不响也不动。
一直到下午上课铃打响,老师走进了教室,一直趴在桌子上的牛霞才抬起了头。她睡眼惺忪、头发凌乱,额头因为枕着胳膊太久,被硌出了一片难看的红印。
可能是察觉到班上有一些同学在看她,牛霞抓了抓额前的刘海,弯腰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放在桌上,眼神低垂着逃避大家的视线,表情和掏书的动作却带着一些不耐烦的情绪。
被上午这件“大事”搅成一片浑水的班级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直到下午放学前的课后整理课上,苏老师在布置完作业安排好搞卫生后,突然开口提了今天上午牛霞被打的事情,这表面平静的班级才又波澜了起来。
“今天上午我们班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欺凌事件,初一134班的几个女生冲进了我们班打了牛霞,为了这件事情我几乎一整个上午都耗在了政教处,”苏老师烦躁地皱了皱眉,表情不悦,“说到底,这件事情双方都不对,134班的那几个女生不应该冲进我们班动手打人,但牛霞你也是自作自受!别人本来都不认识你,昨天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你非要发神经找事,坐在车上骂她们婊子贱人,说别人骚里骚气,勾引男生,还仗着自己是大村子里的人有恃无恐,就欺负别人小村子的不敢打你!我跟你说还好你昨天是坐在车上,别人想打你也没办法,你要是走路,你看她们扒不扒你的皮,一个女孩子,嘴这么碎,下次你给我长长记性,没闲着没事碎嘴挑事,听到了没有!”
牛霞红着脸,闷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因为这样,邝燕才打了牛霞的。
北栀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苏老师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语重心长地说:“不过大家也别学初一那几个女生,不管这件事情你占不占理,都不能随便动手,万一打死了打残了,到时候这个责任你担当不起!那几个女生现在就被学校记了过,要赔医药费,还得休学一个礼拜。总之,大家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及时跟老师汇报,马上要期中考了,六月底就要小学毕业了,希望你们可以安分点,好好复习,争取在毕业考上考出一个好成绩。”
“最近我发现收上来的日记里,很多同学都写了转学的苦恼,说小学毕业后可能要跟着爸妈去镇上或者去县里市里上中学,觉得舍不得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但是老师觉得,转学是一件好事!咱们学校的学习环境肯定没有镇上县里和市里好,人要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去到新的环境,你会认识新的老师和同学,慢慢就会习惯的。”
北栀心里一咯噔,她突然想起四年级刚入学的时候,苏老师言之凿凿,说不会看他们的日记,只是例行检查,看他们写了没有。而现在,苏老师又说她看了一些同学的日记,知道一些同学为转学而苦恼。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说好不看日记尊重别人隐私,原来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