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伶是个纯善的人,至少在顾无思看来,他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跟随自己,在这恶臭的泥潭里腐烂。
她眼睁睁看着少伶被硬生生撕裂了魂魄,那痛苦的哀嚎刺进她的心里,仿佛在她心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让血液顺着伤口,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而她不得不绷紧浑身的肌肉,在一旁捧着那把散发着邪气的黑剑,从头到尾观摩这场酷刑。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比自己被那群婢女们关在仓房戏耍时,还要噬骨的恨意。
少伶的肉身就这样在她面前变成了一具无神的尸体,鬼算子说,这肉身已经没有用了,叫她拿去清理掉,自己则端详着炼成赤骨黑剑,眼里满是疯癫的欣喜。
顾无思强忍着内心的冲动,咬破了舌尖,让浓郁的血腥味提醒她务必保持镇静。
她麻木地上前抱住少伶的尸体,他太重了,自己只能拖拽着他离开炼器室。
失去三魂的肉身腐烂得很快,她把人拖去了百宝阁,企图找件法器阻止他肉身的腐烂,但无济于事。不知是不是鬼算子用的法子,少伶的尸体像燃烧后残留的黑灰一样散去,没有留下一丁点的念想。
顾无思看着干干净净的地面,突然觉得双腿没了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呼吸急促而破碎,背脊剧烈地颤抖,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在哀鸣。
她不得不用两只手紧紧揪住胸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像只受伤的野兽,痛苦而绝望。
四周的空气仿佛在此刻凝结,只有顾无思的哭声在其中回荡,那哭声撕心裂肺,似乎要将所有的悔恨与痛苦都在此刻倾泻而出。
顾无思一个人哭了许久,直到眼里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才抽噎着直起身子。她瞥见一面反光的铜镜,凑上去照了照,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抹去了满脸的泪痕。
她翻箱倒柜,企图在百宝阁里翻出件能帮她杀了鬼算子的法器。她找了三天三夜也没能找出一件满意的东西,她自己都觉得可笑,那贱人怎么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允许一件威胁自己的东西存在?
她将手里的法器朝旁边随手一扔,法器砸进一堆不起眼的小玩意里,接着一个圆圆的东西滚到自己脚边。她捡起来一看,那是个里头印着纹路的碗,碗底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叶盈盈。
顾无思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名字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鬼算子的百宝阁里。她顺着线索摸进藏经阁,翻遍里面的典籍,最后在一本地火名录中又见到了这个名字。
这个叫“叶盈盈”的人,用毛笔在介绍青冥真火的那一页空白处,画了个嬉笑的鬼脸,并附上一句话——以后就是我叶盈盈的了。
她拿着这本册子,旁敲侧击地询问鬼算子叶盈盈是何人。没想到,向来事不关己的鬼算子竟忽然愣在了原地,随后,他蓦地将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冲着顾无思大发雷霆:“别想着那死人能帮你报仇!”
顾无思被鬼算子轰出了炼器室,但她意识到,叶盈盈身上,有能威胁到鬼算子生死的东西。她几经试探,终于得出结论——鬼算子害怕的,是青冥真火。
“你都知道?那为什么没告诉我?”幻境里,少伶质问道。
白雾笼罩下,这里的每一缕雾气,似乎都在低声诉说着顾无思心里压抑许久的秘密。
“你知道了能怎样?你能改变什么?”心跳在耳边轰鸣,她仍旧气少伶先前投奔叶盈盈的背叛,“作为人活着不好吗?为什么你一直想帮她们毁掉这一切?”
“可鬼算子……”
“我说了我不在乎他的死活!”顾无思吼道,“我是恨他,恨他害你变成器魂,恨他让你永远被困在剑里。”
“可我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找到青冥真火的踪迹就被那家伙抢走了。
“你让我同她聊聊,我也聊了,可她呢?”顾无思冷笑一声,“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用青冥真火杀了鬼算子。”
“她比我先替鬼算子做事,结果到头来知道的还没我多!”
提起叶盈盈,顾无思面色骤冷,于她而言,最后能杀死鬼算子的希望早就覆灭了。
她闭了闭眼,稳住心绪,看向少伶的眼神柔和起来:“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可你现在又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即便这幻境限制了你的行动,但你不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顾无思说这话时,脸上有种近乎癫狂的执念,她不停呐喊,反复质问少伶,可这只让少伶的心中愈发苦涩,看向她的眼里竟生出几分怜悯。
“顾姐姐,他逼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就这么放过他吗?”
顾无思听罢,神情一顿,倏地皱起眉头。她深吸一口气,随后又慢慢吐出,两肩随着她的胸膛上下起伏。
待这口气吐完,她凝视着赵逾霄的双眼,眸光冷肃:“他从没逼过我,替他做事都是我自愿的。”
“霍少伶,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认识你之前就是了。”
“若你接受不了,就回去当你的器魂吧。”
大雾同样弥漫在叶盈盈和巫玥一行人的周围,她们眼前的詹衍,说话神神秘秘,不停地跟她们打哑谜。巫玥看不透这个千年前的同族到底想什么,直到那句“不过是随着这幻境沉浮轮转”传入耳中,巫玥才恍然大悟。
“你也是他创造出来的?”巫玥直视詹衍,语气中带着逼问。
面对她气势汹汹的问话,国师詹衍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但这份沉默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巫玥意识到继续待在这儿也是徒劳。
她瞪向云雁丘,声音中满是压抑的怒火:“你早就知道了?”
“不。”云雁丘也看向她,面上依旧毫无波澜,“只是刚刚才确认了这一点。”
眼前这人不是他们要找的“詹衍”,他们大费周章,几经波折才找到的这个国师,只是个精心设计的障眼法。
巫玥的怒火瞬间爆发,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拔腿便往外冲。
“等等,你去哪儿?!”赵逾霄紧随其后,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身影,生怕她消失在浓雾中。
“回客栈!”巫玥头也不回地喊道,脚步愈发急促。
叶盈盈和云雁丘也迅速跟了上去,临走前,叶盈盈最后回头,瞥了一眼詹衍,目光落在他负在身后的手上,问道:“你手里那块石头,是镇魂石吗?”
“噢?你还挺识货?”詹衍摊开掌心,向她展示了那颗破损的纯白色石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可惜,它快撑不住了。”
叶盈盈得到了答案便不再多问,她利落地转身,随着云雁丘一起去追巫玥。
沉重的钟声自王宫最高处层层荡开,四人疾奔在无人的街道上,大雾遮蔽了视线,只听见锁链的拖拽声在周围哗啦作响。
越是靠近客栈,雾气越发浓厚,但真相就在眼前,即便狱兵源源不断地靠近,谁也没有停下脚步。
此时,叶盈盈也终于看清了狱兵的模样——那是一群衣着华贵的空壳,每个人的身上都缠绕着冰冷的铁链。
他们的双眼浑浊无神,却死死盯着猎物,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锁链在空中甩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尽管如此,他们的动作笨拙迟缓,叶盈盈只需轻轻一闪身,便能轻易避开。
然而,巫玥却显得力不从心。她本就不擅长体力活动,此刻更是气喘吁吁,脚步踉跄,险些崴了脚。赵逾霄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困境,迅速上前,一把将她捞起,稳稳地架在肩上。
“赵逾霄!”突如其来的失重让巫玥惊呼出声,她本能地捶打赵逾霄的脊背,却在看到一名狱兵扑来时,又慌乱地抓紧了他的衣服。
赵逾霄背着她,身形依旧灵活如风。他抓住时机,脚尖轻点地面,轻盈地从几名狱兵间穿梭而过,直奔前方。
客栈的轮廓在雾中逐渐清晰,四个翘起的屋角上,红色的灯笼再次亮起,幽幽烛光映照着归路,一如他们初次在雾中回到客栈时的情景。然而,客栈的门口,却不见那个长辫姑娘焦急等待的身影。
不知怎的,接近客栈后,狱兵们渐渐停下了动作,四人抓紧时机,顺利冲进了客栈的大门。
赵逾霄将巫玥放了下来,可没等他们喘口气,大堂里就响起几声清脆的掌声。那声音在空旷的大堂中回荡,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戏谑。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云丫头正斜靠在桌旁,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她依旧梳着长长的马尾辫,翘着二郎腿,脚尖轻轻晃动,显得悠然自得。掌柜则趴在对面的桌上,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沉睡。
见几人闯进来,云丫头笑意更浓。她漫不经心地站起身,张开双臂,语气中带着几分虚假的关切:“你们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被外面的家伙抓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