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盈盈的意识仿佛沉入了深渊,越是接近延青宗,那股无形的阻力就越发强烈,像是有人刻意在她记忆上蒙了层纱。
鬼算子以前不就在延青宗吗?她得知道……
……得知道什么?
叶盈盈突然发现,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些十分重要的事情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
她拼命在混沌中摸索,却只抓住一片虚无。
“盈盈,盈盈!”
清冽的呼唤穿透迷雾,如月光般照进她的识海。那声音执着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终于将她从昏沉中拽了出来。
“醒了醒了!”齐荣廷惊喜又得意,“我就说药浴有用吧!”
叶盈盈茫然地眨眨眼,发现自己正泡在药香氤氲的玉盆里,羽毛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活像只落水的绒球。
“盈盈!”云雁丘的脸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尖喙。少年眉头紧锁,眼底盛满担忧,“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兄,你问了它也说不了话啊。”赵怀仁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对啊雁丘哥,它都被吓到了。”齐荣廷笑着把云雁丘拉开,趁机一把将叶盈盈捞起,裹进软布就是一顿揉搓,“赶紧擦擦,别着凉了!”
齐荣廷早就想搓搓这只小胖鸟了,先前云雁丘捂得紧不让人碰,现在好不容易让他逮到机会,可得狠狠搓两把。
叶盈盈被搓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挣脱魔爪,立刻扑棱着翅膀飞向云雁丘。
少年默契地伸手,稳稳当当将她接住,触及的一瞬,指尖下意识捏了捏她圆滚滚的身子——很好,一点没瘦,那肯定是没什么大碍了。
他把叶盈盈兜进衣领,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摸出那枚金灿灿的钱币,递给齐荣廷:“给你,这次就算我用掉了。”
“别别别!”齐荣廷不假思索地回绝道,“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我是真把你们当朋友才帮忙的,用这钱反而是看不起我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齐荣廷按住他的手,“雁丘哥,我老喜欢跟你们一起玩了,你以后也愿意带我玩就行!”
他闪闪发亮的双眼令人不容拒绝,云雁丘答应下来,又提起自己要往乾洲赶,准备告别。
一听说他要走,赵怀仁连忙插话道:“带上我呗!”
“你去干嘛?”云雁丘不解。
“上你家喝酒啊,你家的乌泉酒十里八方都有名得很。”赵怀仁笑嘻嘻地挑眉,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跟着你去可不得给我便宜点。”
“便不便宜又不是我说了算。”
“没事!能喝上一口就值了!”赵怀仁哈哈大笑。
一旁的齐荣廷羡慕得要死,可他一没到能喝酒的年纪,二也不能跟他们去乾洲,只得可怜巴巴地同二人挥手道别,还再三恳切给他留一坛,等他成年了再一起喝。
“好。”云雁丘笑了笑,竟不自觉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等你成年一起。”
云雁丘和段游乾登上了齐家安排的马车。乾洲与金洲接壤,一路地势平坦,马车行进得格外顺畅,没多久便到了云氏酒坊。
酒坊坐落在乾洲的西北山麓间,远远望去,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轻烟之下。黛色的屋檐挂着成串的红灯笼,屋后溪水潺潺,岸上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
时隔多年,云雁丘再次踏上了故土。风依旧温柔,裹挟着记忆里的芬芳与暖意轻抚过面颊。他左右观望,街上的面孔虽都有些陌生,但房屋的布局还是与他离开时相差无几。
“气派啊!”赵怀仁望着门楣上四个鎏金大字,不由得感慨。这里虽说比不上齐荣廷家那般金碧辉煌,但也自有一番底蕴。
云雁丘仰头望着随风轻晃的灯笼,喉结微动。醇香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门槛。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酒柜,上面陈列着大大小小的瓷瓶,地上也整整齐齐地码放了一整列的酒坛,即便封着泥头,也盖不住里面勾魂的酒香。
“二位客官想尝尝什么酒?”店里的伙计笑着迎了上来,“咱们这儿甜的辣的,想要什么味都有。”
“你们这东家在吗?”赵怀仁打断道。
“东家?”伙计一愣,“您是说云掌柜?”
“正是。”赵怀仁抬起手臂,搭在云雁丘肩上,“这位可是你们东家的公子,你叫你们家掌柜过来看一眼就知道了。”
伙计瞪大了眼,目光从云雁丘身上扫过,发现他的眉眼同云掌柜是有几分相似。可这些年冒充小公子的人实在太多了,没想到放出消息这么多年,还有人打着这个由头上门。
这伙计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客客气气地安排两位坐下歇息,自己快步跑去后院喊人。
后院晒场铺满了酒曲,在阳光下泛着金黄。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子正弯腰翻检,辫梢随着动作在腰间轻晃。这女子浓眉大眼,面庞带着几分英气,两只袖子挽过手肘,脖子上还搭了条擦汗的湿布,看起来干练十足。
伙计小跑到这女子身边,低声道:“掌柜的,有两个外地人,其中一个说是小公子,回来探亲了,你看……”
那女子眼神微动,麦色的脸庞闪过一丝不耐烦:“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想来骗酒喝?直接轰出去!”
“可那两人都背着剑,看着好像还会点仙术,我怕不好对付啊……”
“仙术?”云鱼溪动作一顿,她甩了甩手上的酒曲渣,大步流星往前厅走去。
刚掀开布帘,云鱼溪就瞧见两道身影,其中一个少年正抚摸着怀中的小鸟,听到动静立马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刹那,少年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姐!”
云鱼溪神色怔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云雁丘不以为然,轻快地走上前,又喊了声:“姐,我回来了!”
云鱼溪身后的伙计傻了眼,先前还不明显,可现在他俩站在一起那么一比对,摸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会吧,不会真是云掌柜那个多年都杳无音讯的弟弟吧?
云鱼溪显然对弟弟的到来感到无比惊愕,眼中闪过千丝万缕的情绪。她突然震怒,一把抓住云雁丘的手腕,强硬地拽着人往厢房里拖,没等后面的人追来就一把甩上房门。
叶盈盈和赵怀仁还有那个通报的伙计都被堵在了门外,只能面面相觑。
“你回来做什么?!”屋内,云鱼溪朝着云雁丘大吼,“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让爹娘接受你不会再回来的事实?”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云雁丘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原先还对云鱼溪的反应有些迷茫,可听到胞姐这么说,他终于明白过来,“我死了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是我怎么了?”云鱼溪昂首挺胸,双手叉腰,丝毫不觉得愧疚。
“你凭什么说我死了?!”
“凭什么?”云鱼溪忍不住嗤笑一声,“就凭你二十多年了一次也没回过家,甚至连封信都没寄过!”
云雁丘瞬间愣在了原地,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
“云雁丘,你还好意思问我凭什么?”云鱼溪越说越来气,她一手叉腰,一手抬起,指着云雁丘痛骂,“我以为你随那仙长离开,是去学本事好回来保护爹娘的。你倒好,跟着人家逍遥快活,把家都抛在脑后不闻不问!”
她又指向门外:“你看看你,就算时隔多年再次回家,又带来了什么?不但什么也没带,还学着那些纨绔子弟养鸟!”
“修仙的日子这么好过,你回来干什么?!”
“你知道爹娘天天守在家里等你回来有多伤心吗?!”
“要不是我告诉他们你已经死了,他们现在都还整日守在酒坊门口等你回来!”
云鱼溪每句话都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云雁丘心里,让他浑身发痛。
她愤怒地倾泻着心中多年来对弟弟积压的不满,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爹娘年纪都大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就当是做点好事,别再给他们无谓的期望了。”
云鱼溪说完,看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弟弟,他此时正垂着头,眼中似有若无地含着泪光。云鱼溪自知话说得重,但为了爹娘,她得做最妥当的选择。
云雁丘的身体微微颤抖,思念多年的亲人一见面就对他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他哪受过这种委屈?一时间控制不住地怒吼:“不见就不见,我也不稀罕见你!”
他夺门而出,一把推开门口的赵怀仁,头也不回往外跑去。叶盈盈见状,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只留赵怀仁在原地满脸错愕。
云鱼溪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冷着脸望向云雁丘跑远的背影,一言不发。
伙计在一旁小声问:“掌柜,这……”
“不用管他。”云鱼溪说着,突然感到一股炽热的视线。
她莫名地转头,就对上赵怀仁呆滞的脸。这货是跟云雁丘一起来的,怎么还待在这儿?
“你还不走?”云鱼溪蹙眉道。
“啊,我……”赵怀仁一激灵,脸倏地通红,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想买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