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谁派你来的！”
符净还是第一次见魏灵这么凶，面前的黑衣人跪着，被撕去脸上的遮挡物。
符净并不出来，听魏灵说这人自称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
“无父无母，是么？”
符净的影子投在窗户纸上，烛火明明灭灭，照出这剪影也恍惚。魏灵抓住小太监的头，逼他往窗户那看。
“唔……那可就难办了……魏小将军有什么建议吗？”
剪影中的净平公主手一上一下，黑衣人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她似乎在穿针刺绣。一下一下，提出来的线都好像变得血腥。
那人强装镇定，似乎认准了净平不敢在皇帝的手下闹事，稍稍有了些底气，“你……你不能杀我，皇上派我来，我要是没回去皇上会起疑心的。你……你肯定也不想惹怒圣上吧，你母妃……”
“是吗？”符净不想在其他人那里听到关于母妃的事，出口打断他，“可我怎么听说的是净平公主在去往简州的路上遇刺，下属为了救公主被抓去，自此没有下落。至于烹了蒸了煮了还是炸了，可没人知道。多亏了这个下人，公主才能捡回一命。”
“可惜，人就这样死了。”
对死亡的天热恐惧让黑衣人有些心里发毛。
“那场火是你放的吧。”符净突然转换话题让下人没来得及准备，她语气很肯定，魏灵尚且不知前后因果，就远没有这么淡定了。
“什……什么火。”
她见那太监双唇哆哆嗦嗦，已经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魏灵再也忍不住，一脚把对方踹得嘴啃泥巴，然后有些嫌弃地踩在那人脸上威胁：“说！苍国的酷刑你只听说过，还没尝过吧。”
“我！我说……我说，我说。”
“你……你别杀我，是娘娘派我来的，她说公主……”那太监看了眼小将军的表情，没敢继续说，生怕被迁怒。
“继续说，不要含糊，你家娘娘是谁！”
“是……是启娘娘！娘娘说公主预谋，若是被她发现了把柄，定能……定能在皇上面前邀功。”
“那场火也是启娘娘派奴才去放的，和奴才一点关系都没有，求公主饶命！求公主饶命啊！”
“杀了他。”符净很果断，声音冷得有些让人认不出来。
下人的惨叫声似乎和当年她甚至没听到的弟弟的哭喊声一齐传入符净的耳朵，她最后听到的是那人临死前的怒骂。夜色很深，符净感觉有些冷，离开窗前多点燃了一盏烛火。
好在魏灵不久便回来了。
“……没事吧。”她知道对方难过时很倔，所以不太想提那个下人的事。
“快到简州了。”魏灵又说。
“是啊，都这么久了……魏灵。”符净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
“我有点累了。”
“嗯，好好休息吧，”明明是年纪小的那个，魏灵此刻像个大姐姐，“我替你守夜，今晚不会做噩梦了。”
符净果然难得做了个好梦。
她梦见了那个没见多少面就离开的弟弟。
.
马车一路经过很多州，但没有一个像简州这样荒凉，越靠近，生者的气息似乎越少，在这群京城而来的旅人面前，快成了个中原大漠了。
一声哭喊传来，符净没忍住让马车停下，接着就传来人们奔逃的脚步声。
“喂！朝廷马车！谁敢劫持！”下属们喝着，把刀从鞘中拔出。
那些人也不怕，见了刀枪也觉得无所谓，只是拼命把食物几乎都抢走。符净探头出来，见到的是被剥了皮的树，寸草不生的坑坑洼洼的泥土。
这一带秃鹫比之前见过的加起来都多，渐渐地就有些不怕人，甚至在饿得没力气赶路的人上空长久盘悬着。
“别闭眼，闭了就醒不来了。”
如果树根能听懂人话，这该是它一路上听到最多的话。
它们互相传着，就这样死了一个又一个人。
在大地失去颜色后，人似乎比虫子还容易死亡。
那些人抢过粮食还互相不要命一样争着，魏灵实在看不下去他们的近乎于自相残杀的作为，只是光说没有任何效果，她假意拿起长枪恐吓。
没有用，没人怕被杀死，他们更怕被活活饿死。一边抢一边往嘴里塞，塞到嘴都放不下，开始生理性想吐，但没有水又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下去。
——这就是最真实的旱灾和饥荒。
没有源头可以怪罪的自然灾害，人类最容易感叹渺小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就算是小孩子也能化身伤害同类的野兽。
.
张漫自总在看到这类故事的时候难过，更不用说现在梦中第一视角式的参与。
只是醒来后她还没缓过来就收到妈妈发来的消息。
妈：好好学习，你姐快回国了，等她回来好好向她取取经。她懂得多，还出国留学，你有什么问题一定要问，大学阶段很重要，专业知识一定要搞懂。女孩子本来学计算机就不太有优势，不要像你那个表哥上了个好大学什么都没学会找工作都不好找。认真学习，注意身体，没钱了和我说，等发工资了给你转。
张漫自又是一阵窒息。
过去的她可能还会很感动，但上了大学之后她每次看到这种消息就更想早点开始自己赚钱。
为了缓解这有如毒药缓慢发作的窒息感，她动手打字模糊地回了一句好。
她没有考研的打算——但和性别无关，张漫自也不觉得女生就一定比男生读工科差，她只是对计算机实在提不起兴趣。
在学习能力这方面，张漫自大部分时间都是自信的。
不想了，这种事情除了消耗她的心情一点好处也没有，张漫自打开手机开始随便刷。
之前关注的画灵符CP的大大发布了新的内容。
灵符……张漫自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个词，梦到那么多内容，她只觉得这不仅仅是一个CP名了。有点奇怪，手心发酸，张漫自有些想哭。她想起傅雪因，当初知道她就是因为网上说这位歌手是符净的梦女加上她唱了灵符CP的主题曲才关注来着。
上次的交谈也体现出傅雪因特别了解那段历史，是为了符净专门去了解的吗？还是喜欢历史，只是个巧合？张漫自想不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诶，等等。
张漫自打开搜索引擎在输入栏输入。
「符净考古相关内容……」
「符净文物出土所在地……」
除了那几个之前在灵符CP超话里有人整理的，好像也没别的了，她想起前几天看的书，怪不得虽然大家对这个女帝印象深刻，但连史书记载都这么模糊。
她找不到答案，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开口问室友。
“林然。”
“诶，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打捞出符净文物的那条河啊？”
“知道啊，听说还是灵符CP的圣地，每年都有人去那打卡。”林然回得很快。
“那你知道除了那几件，还有出土过什么物件吗？”
“没有了啊，那条河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张漫自有些奇怪，林然平时说话不会像现在这样前后矛盾，况且这句还是对方思考了很久说出来的。
“好。”她只自己想着，没继续打扰。
没什么特别的……好奇怪，明明是知名度很高的历史人物，却只有零零散散那几件遗物，甚至连推文都没有几条。符净墓室的所在地更是成了历史上的未解之谜之一。
没人再提，考古人士似乎也没将精力放在这上面，更像是人们集体失忆了一样。
张漫自有些害怕，突然的冷让她生理性打了个哆嗦，就像是生活在水底的鱼某天突然被人类打捞起，明明应该知道自己的世界只是水下那一点地，在这之上有更大的名为人类的物种注视。
但思维没办法跨越认知，巨大的违和感让她甚至安不下心，她突然间好像灵魂和世界脱离了，下个瞬间就会因为大脑过载而疯掉。
她总觉得自己知道了庞大的真相，但无法用语言向同类表达。
——想不明白这些的时候，张漫自就会画画。
只需要简单的点和线，她就能看清楚画中世界的构造，不需要整天想着什么人的生命为什么只有一次，不需要无意识逼着自己思考死亡思考可怕的未知，更不需要纠结什么强迫性思维。
她不需要在未知中把自己培养成一个胆小鬼。
画画的时候发呆就是最好的伴手礼，没有经过构思的呈现似乎更能体现人的最深处的思想。又是黑洞，张漫自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画出宇宙里的事物了。
文字也是，她只是没有主题地想着，然后把想到的话记录下来，拼拼剪剪就成了诗。
所以她既承认文字是人类的天赋，又觉得只是拼图而已。
拼的好的被人们在历史中记住，拼的保存不好的不留下一点痕迹。
耳机里传来随机播放的视频的声音，张漫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订阅了小说频道，听那人声把文字读出来。
这一期的内容好像是关于柳絮。
奇怪，像是刻意安排，这些天怎么总是见到她的名字，张漫自有些奇怪，没有选择跳过，听到一个女生读出：“今天这期内容节选自民国作家柳絮的代表作《风河左岸》。”
「我出生在风组成的河流左岸。
水和风把对面遮住，白茫茫的水汽中间有个黑色的怪物。
人们渐渐无法忍受左岸无聊的生活，第一批人开始渡河。
剩下的屏住呼吸，他们没有听到动静就失去生命。
第一批人没再回来，未知向人们发出邀请。
去吧。万一那边是天堂。
不！这分明是怪物在说话！
我大喊着，向人们冲去。
没有人能听得到我，他们只是尖叫着远离。
风河上没有了呼吸，船上的物品落在风河里。
……
我出生在风河左岸，从我出生的那天起。
岸边有了怪物的消息。」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
深渊也在凝视你。”
她随口接上一句。
看到画面上出现的河流，张漫自果断将平板关上决定去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