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院子大门打开,应承泽的车徐徐进入。
李藜掀开窗帘一角,偷瞧了一眼。
应承泽手上提着两大袋东西,应该是在镇上采购的生活用品。
李藜坐回椅子,突感迷茫,不知接下去该做什么事、讲什么话。
通常这种天气,李藜会戴上帽子手套到地里干一些简单的农活。
惊蛰过后,很多茄果类的蔬菜都该育苗了。
蔬菜育苗的活儿李藜干过很多次,现在已经十分熟练。
她现在下楼准备好所有育苗工具,顶多花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干完所有活儿。
这一个多小时,应承泽应该能用完厨房,俩人就不会碰面了吧?
李藜换好耐脏的衣服鞋袜,扣上将脸遮的严严实实的帽子,轻手轻脚下楼。
她经过一楼客厅,厨房传出应承泽做饭的动静。
房子左侧,建了一个放杂物的小屋。
种子、肥料、地膜、农具等都放在里面。
要去到小屋,需要经过厨房的大面窗户。
明明是自己的房子,经过昨晚与应承泽的对峙,李藜却觉得很多事情做起来不再自在,莫名畏手畏脚。
如今她对越界的恐惧令她不敢相信自己曾经竟然那样直率坦诚地让应承泽跟她恋爱。
年轻时当真觉得直率坦诚能打败一切隔阂与冷漠,如今再看完全是因为足够无知才能那般无畏。
经过厨房时,李藜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一口气憋到小屋里才吐出。
前几年,留在村里种地的人身体还足够强健,为了提高玉米的产量和品质,会利用地膜、竹篾制作育苗棚给玉米育苗。
近两年,已经没有人再有体力这样做。
人变老的速度好像和长大的速度是一致的,都很快,也都让人难以接受。
李藜的育苗棚是网上购买的。
去年育苗棚的保温膜被村里成群结队的野狗抓烂,今年她提前买了新的地膜准备换上。
李藜完全打开大门,连跑多趟,将育苗棚的骨架、育苗土、地膜、种子、浇水壶全部搬到地里。
透过厨房的窗户,应承泽能完全看清李藜自在忙碌的身影。
早晨他刻意无视她,最后难受的只有他自己。
农用三轮车的轰鸣声响彻四野。
李藜揭开帽檐,眼见三轮车停在她家大门口,车斗上绑着一台冰箱。
车主是在街上卖电器的同队村民,熄火就喊:“藜娃子,开门。”
看来应承泽是真的决心要跟她划清界限,竟然新买一台冰箱。
李藜脱掉手套,抬手输密码,门忽地从里面打开。
“冰箱是他买的。”李藜丢下这句话,马上返回地里。
“我说你这个女子,一点儿都不懂局。我晓得是他买的,但你作为一个房主不能来帮忙搭把手?”
李藜早已习惯这种说教,没搭理这人,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并再次许愿这世上的说教男都死光。
应承泽是李藜认识的男性中话最少的一个,也是最不爱教人做事的一个。
李藜还认识一个比应承泽话更少,但偶尔爱教人做事的人——周云起。
周云起是邓茵的前男友,当初川菜馆门前那辆豪车的主人。
昨晚李藜完成设计稿发给周云起,早上起床打开微信就收到周云起要求她修改的消息。
比起其他约稿人的催修消息,周云起的消息非常简短,仅仅一个“改”字。
如果他很满意她的稿子,则是“好”字。
李藜和他认识十几年了,还是没法适应他这种死装的行为。
周云起家是做婴幼儿玩具发达的,李藜大一学期末的时候就在周云起手上接设计方面的活儿干。
邓茵与周云起恋爱期间,偶然提及李藜发布个人插画作品的账号已有五万多关注者。
那时候网络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一个大一学生能因为插画积累五万多关注已经很了不起。
周云起出于好奇,翻看了李藜所有作品,之后拜托邓茵约李藜见面谈合作。
见面地点是周云起的个人别墅,距离李藜学校车程两个半小时,李藜想都没想便拒绝。
过了几天,周云起找到李藜学校。
当天太阳特别大,李藜翘掉了一节不重要的课,正准备骑自行车去公园画晒太阳的小动物。
刚收拾好东西,李藜就接到周云起的电话。
“我在你们学校大门外,你上完课出来一下,我们谈一谈之前提到的事情。”
李藜不缺钱,对工作也不感兴趣,苦恼了几秒说:“改天吧!我今天有事。”
“只需几分钟。”
李藜停好自行车,周云起从车上下来。
那车跟李藜上次见到的车不同,看上去很普通,不像是豪车。
李藜商量道:“五分钟行不行?我怕再耽搁太阳落山了。”
周云起轻点头,请她坐入副驾驶座。
“你的作品里动物存在感很强,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吗?”
周云起整的跟采访似的,李藜忍俊不禁,“没什么具体的原因,只是觉得动物在人的世界是被观察的对象,想用色彩和线条造一个动物是观察者的世界而已。”
“所以你并不是为了表现童趣和纯真画的动物?”周云起有些惊讶。
李藜也惊讶,这人都二十六了,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转念一想他是开婴幼儿玩具公司的,又理解了一点。
“当然不是。”李藜画的动物几乎都是自己见过的动物,而她见过的动物要么是养一段时间就会上餐桌的鸡鸭猪牛,要么是见到人就跑的飞快的兔子松鼠老鼠蛇、鸟类昆虫以及被当宠物养的猫狗。
她实在没办法将自己见过的动物与童趣、纯真联系起来。
“简单来讲我只是在画我见过的事物而已,没想那么多。”
周云起对李藜没有像她这个年纪的学生那样夸张地表现自我和个性感到意外。
他的手指轻点方向盘,看了一会儿学校门前来来往往的大学生,又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如果让你设计充满童趣、纯真的毛绒玩具你能接受吗?”
“我可以设计毛绒玩具,但至于是不是充满童趣和纯真,应该需要那些会把动物和纯真童趣联系起来的人评价吧?”
周云起手指顿住,点头说:“有道理。”
李藜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说:“我得走了。”
周云起问:“去哪儿?我送你。”
李藜摇头:“不用,我晕车。”
“坐我的车,不会晕车。”
李藜想到那天那位男生的惊呼声,估摸着周云起的意思是坐豪车不会晕车,笑道:“只要是烧油的车,我坐着都会晕。”
豪车的门不比公交车、地铁的车门会自动打开。
李藜在周云起的打量中捣鼓了一阵,车门还是未打开,吐槽道:“不愧是豪车,为了防止被人偷偷开走,把开关门程序设计的这么复杂!”
周云起从李藜的脸上看到她研究车门打开方法的好奇,没有看到她因打不开车门而产生的窘迫。
真有趣。
周云起眼底掠过一丝玩味,预备操作中控系统的手指停下,上半身越过她,替她打开门。
李藜没有因为周云起这个举动觉得他很贴心,她反而认为周云起心机重,喜欢看人出丑。
毕竟他要真是这么体贴的人,早在她说要走的时候就替她打开车门了。
后来李藜刻意远离周云起,不再接他电话,也不再回复他的消息。
李藜拒回周云起的电话和消息之后,邓茵开始联系李藜,李藜又拒回邓茵的消息。
邓茵转而联系应承泽,让应承泽约李藜与她和周云起一起吃饭。
应承泽在电话里跟李藜提了一次,被李藜拒绝了。应承泽又约她见面,像是抱着一定要说服她的决心。
一月初的安城冷到空气都冻结了一般,呆在宿舍复习的李藜实在不想出门,磨磨蹭蹭半天才到宿舍楼下。
等了她半天的应承泽满脸不高兴,看到她就说:“让你下来一趟就这么难?”
李藜又烦又冷又不高兴,只想尽快说完回宿舍呆着,“我都说了我不去,你非得让我下来这一趟有必要吗?”
应承泽火大得很,别人的女朋友想法设法跟男朋友见面约会,他的女朋友却是想法设法逃避见面约会。
他们十一月八号确定关系之后到现在,俩人见了不到五次面。
应承泽常常觉得这恋爱谈了跟没谈一样。
“就在学校附近,不需要坐车。”应承泽拢严她头上的帽子,顺势轻捏她饱满的颊肉哄道:“正好我们也可以约会。”
李藜犹豫要不要把自己见过周云起,而且感觉周云起不是一个好人的想法告诉应承泽。
她犹豫半天,还是忍住没说。
周云起是邓茵男友,而应承泽与邓茵之间的感情比她和应承泽之间的感情深得多。她说周云起坏话,等于在说邓茵坏话。等她说完,说不定应承泽转头就告诉邓茵了。
以前李藜就犯过这样的错。
李映六岁起就与在市里开饭馆的父母生活,而李藜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之后才与父母同住。
某天李藜在街上闲逛,看到她爸爸与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很亲密。
她无比震惊愤怒,回家立即告诉了李映。
李映则告诉她那是和妈妈关系很好的刘阿姨,让李藜不要乱讲。
李藜越是坚持她爸出轨了,李映则越是维护她爸。
隔天,李藜打算找个时机质问她爸。却还没等到她有机会质问,就被她爸妈劈头盖脸一顿骂。
李藜厉声反驳,最终遭到一顿皮带打。
从那时起,李藜就明白了什么叫做“疏不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