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耀这个舍友,看着似乎和大家都挺亲近的。
等到仔细一琢磨,才发现他身上原来有这么多秘密。
江笒皱着眉头,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往前走。
等他回过神,一抬眼才发现身边空荡荡的,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一个人很少的展厅入口。
“放在这儿展览的是……文书?”
望着一旁的介绍牌,江笒自言自语道。
他探头一看,发现相邻的几个展厅都黑压压全是人。
大概是因为比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展品,人们还是对日用品、服饰等等工具类展品更感兴趣。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还是看看再走吧。
反正隔壁这么多人,一时半会也挤不进去。
想到这里,江笒便抬腿走进了展厅。
刚看清第一个物品,他便饶有兴致地停了下来。
“这竟然是高祖的御笔亲书……”
高祖乃是大夏的开国皇帝,往上数数辈分,约莫是景熙帝的曾祖爷爷。
江笒当初在宫里当差,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厨,连景熙帝亲手写的圣旨都不曾见过。没想到还没收到过皇帝的圣旨,反而在千年后先看到了高祖的亲笔。
他顿时没了去别的展厅的心思,顺着展柜摆放的顺序一个个望了过去。
“这是宁王爷的家信……景熙帝批过的折子……”
越是往后看,他心中的惊讶便越是加重了几分。
千年后的考古队,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历代皇亲国戚的书信,统统在灯光下毫无遮掩地被摆了出来;别说与妻儿的家书,甚至连起兵造反未遂的书信都大剌剌地摆在展柜里。
“啧啧啧,真没想到小侯爷跟太妃竟然还有这么一段……”
看到某封情书密信,江笒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一句。
他越看越入迷,都快趴在玻璃上了。
今天来博物馆参加科普展览,他原本没当回事儿,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就跟窥见了皇帝王爷们的八卦话本似的,他终于明白现代人为什么对八卦小报如此着迷了!
多看了几封,他咂咂嘴,悟到了排列的顺序。
“这是按皇位和即位顺序来排列的吧?”
如果他没记错,师父曾跟他说过景熙帝因为太过劳累、身体每况愈下,这两年正准备退位让贤。
他穿越得早,也不知道最后皇位究竟是给了谁。
多半是那位太子司徒宇吧?毕竟是皇后所出,受尽万千宠爱长大的。
不过若说是大皇子司徒钺,也并非毫无可能。那位大皇子性格温厚,京中与他来往颇深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他想着想着,随意地往后一看,下一秒却脚步忽然一顿。
目光像是被粘住了一般,紧紧盯着介绍牌上的几个小字。
靖平帝。
先帝第六子,司徒枥。
隔壁的展厅,传来喧嚣的讲解声。
然而他的世界却仿佛被无形的薄膜所隔绝一般,四周的喧嚣与嘈杂声逐渐模糊,越来越微弱,离他逐渐远去。
浑身的血液如同都静止了一般,只剩心脏在胸口一下一下地跳动。
砰砰的声响如同烟花一般,在耳边震耳欲聋地响起。
像是突然变成了石头一样,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住了。
就连抬一抬手指这样的简单动作,都无比艰难。
隔了许久,他才眨了眨眼。
仿佛从深水中浮出,那些远离的杂音如同潮水般猛地汹涌而至,以一种要把他淹没的气势,将他重新卷入鲜活的世界。
“……原来,是你啊。”
少年喃喃道。
他的指尖搭在玻璃展柜上,无意识地描摹着那个名字,仿佛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司徒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般。
为什么没想过呢?
又或许是早已有了猜测,却下意识地不愿相信,连自己都未曾反应过来便回避了这个选项。
真是荒谬,明明身为A大历史系的学生,竟然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江笒扯了扯嘴角,想要轻松地笑一笑,然而气音却像是卡在喉咙一样,怎么都笑不出来。
埋藏在淡漠外表下的熊熊野心,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时候破土而出——
那个人最终还是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他如愿成为了天底下最为尊贵的那个人,坐上了万人之上的那个座位。
他……会后悔吗?
江笒双目直直盯着介绍牌,眼神放空,心脏跳动得越发沉重。
脑海中不知不觉地出现了那张熟悉的面庞身穿明黄色龙袍的模样。
司徒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皇帝?
那人从前便不怎么笑,当上皇帝后必然也是成天冷冰冰的板着脸。
当初唯有和自己呆一块时,他才会罕见地泻出几分笑意。
不过……
后来,他身边多了一位原厥公主。
在梦里见过的、二人在月下把酒言欢的情景,还色彩鲜明地刻印在脑海里。
那一夜,虽然江笒并未看到司徒枥的神色,却听见了他声音中淡淡的笑意。
想必他们二人一定十分投机吧。
若是那位原厥公主乌吉斯格朗成了皇后……
脑海里不自觉地出现了一幅陌生的画像——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青年微微侧过头,眼底缱绻着万分温柔,小心翼翼地与明媚的少女携手相拥。
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微笑的吧。
胸口澎湃的情绪变得陌生,百感交集地在心中汹涌。有点儿酸酸的,却又并没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江笒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隔了一阵,他才低头看去。
展柜上摆放的是一沓厚厚的纸件,被装在一个上好的红木盒子里,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不过好在,这一展柜和先前的一样,都有附带详细的介绍牌。
江笒眨了眨眼,视线缓缓从介绍牌的文字上扫过,驱动麻木的大脑缓慢理解上面的内容。
这是,藏在靖平帝司徒枥寝宫枕柜中的书信。这个柜子藏得很深,连史书都不曾记载一字半句——恐怕除了司徒枥本人,无人知晓这个秘密。
会是什么?
江笒意兴阑珊地随意猜测。
贴身存放,必然十分重要。但若是牵扯国家大事的密折书信,那以他对司徒的了解,这信大抵不会藏在寝宫,而是御书房之类的地方。
所以,这肯定是对司徒枥个人而言十分重要的物品。
……多半是那位乌吉斯格朗公主送的情书吧。
那位公主虽然身为外族,却说得一口好官话;再练个几月,想必写封情书不在话下。
这么想着,他撇了撇嘴往下看。
然而下一秒,他却蓦地瞪大了眼。
“考古学家根据字迹与纸张风化程度,推测这叠书信为靖平帝即位前、在驻守边疆时期收到的友人之信。书信保存得十分仔细,但显然主人时常翻阅查看,信纸上留有许多触摸痕迹,导致部分字迹模糊不清,无法解读完整含义。对方署名为‘阿笒’,靖平帝在信中偶尔称呼他为‘小竹子’。此人与靖平帝年纪不相上下,初步推测为男性……”
“遗憾的是,经过本次考古工作,未能找出这名神秘友人的真实身份。其中也有一种猜测,靖平帝这位名叫阿笒的少年友人英年早逝,因此才会把书信放在寝宫日日查阅。”
——阿笒。
——小竹子。
带着淡淡笑意,如同春日冰泉融化般的清冷声音,由远至近地出现在耳边。
仿佛只要他一抬头,便能看见那副熟悉的面孔;仍像从前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不急不躁,只是用沉如月色般的目光望着自己——
就好像,笃定了江笒一定会向他快步跑去一般。
江笒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
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他身上静止了一般。
过了很久,也许只有一秒,又或许过了十分钟……
他眨了眨眼。
接着,他把手伸进衣兜,轻轻触碰了一下。
和温热的体温不同,与空气直接接触的金属带着微微的凉意,就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他带着这种微妙的感受,把手机从衣兜里拿了出来。
接着,他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司徒枥的名字。
司徒枥,靖平帝。夏朝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战略家,即位时长……
就跟课本里见过的那些历史人物介绍一般,漫长的人生被缩短成几行冷冰冰的小字,就这样出现在屏幕上。
江笒抿了抿唇,手指拖动屏幕往下滑。
然而看清屏幕上的内容以后,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靖平帝一生中未有婚育。
就连下一任即位的太子,也并非他的亲生子嗣。
他曾与原厥公主乌吉斯格朗共住一院,然而这段关系却仅仅演变为联合原厥兵力、迫使先帝退位的政治联盟。此后乌吉斯格朗返回原厥登基,成为原厥部落首位女性族长。往后靖平帝在任期间,原厥与大夏再未起过冲突。
好似有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潭水一般,江笒的心也荡起了阵阵涟漪。
司徒枥……没有婚育?
怎么会这样?
可那夜他骑在墙头,千真万确瞧见二人在月下卿卿我我……
加之穿越的那个雨夜,他明明听见旁人的闲言碎语,说六皇子殿下金屋藏娇的那位中了毒,大口大口呕血人事不省……
难不成都是假的么?
是要相信自己的双眼,还是后人的史料?
少年的目光中出现了迷茫。
他直直地望着屏幕,机械性地继续往下滑动词条。忽然,一行小字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靖平帝初登位,便大刀阔斧地对朝廷上下进行了一番整肃。不但贪腐之徒被革职查办,就连宫里的大批内侍都被换下,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御膳房……”
他刚看到这儿,忽然肩上被人轻轻一拍。
来人声音中带着几分讶异,轻声问道。
“竹子,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