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哩哩却快乐得不行,她欢天喜地地绕着何童的小皮靴——现在已经是鞋头就有两米来高的大皮靴了——转了几圈,然后就开始“嗨呦、嗨呦”地顺着何童的腿向上爬,简直像只灵活的猴子一样。
——不过,就算是像只猴子,那也是顶顶可爱、顶顶招人疼的漂亮……猴子!
正颇有些怨言的何童看到没心没肺地拽着自己的斗篷攀登的嘀哩哩,心中突然翻揉起一团像是母爱似的柔情,又是宽容又是关怀又是喜爱的……咳,大概是变得高大之后,也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好一些爱照顾人的“模范姐姐”的强大力量吧。总之,何童宝贝儿似的弯腰用指尖轻轻捏住才爬到自己小腿的嘀哩哩。
“哇啊啊!太厉害啦何童!”
嘀哩哩信任地抱了抱何童的指尖,发出一阵在此刻的何童听来很是细细小小的欢呼声。
“把我放在耳朵上!把我放在耳朵上!”
“嗯哼,好吧。”
何童美滋滋地咧起嘴来,她已经开始觉出一些变大的快乐了。
她小心地把嘀哩哩放在耳廓上,还不放心地叮嘱:“可别掉进我的耳朵眼儿里了呀,哈哈哈!”
嘀哩哩惬意地把住何童那平日里会被阳光映得有些微透明的小小的耳屏,又好奇地用脚后跟踢了踢何童的钻石耳坠。“何童,你现在说话就像打雷一样!”
“哦?是吗?”
何童压低了声音,不无得意地问——成为巨人实在是件快乐得不行的事情呀,何童觉得自己的心胸也变得巨大起来!
“是啊,你说话小点声!震得人脑袋疼!”那个小梦竟然也和嘀哩哩一起被捏上来了,她这会正趴在何童的耳朵眼儿上不客气地提着要求。
何童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往耳朵那儿瞥了一眼,当然,她并看不见自己的耳朵。
——哎,嘀哩呀嘀哩,为了你,我忍下了多少委屈呀,嘿!
何童现在心胸巨大得,就连这似是而非的埋怨都带着些得意;对那个豆大点的小精灵,她也又一次地宽容了。
随着心胸一起膨胀的,当然还有勇气。
何童叉起腰,志得意满地看了一眼触手短暂地骚动了一会的水母,就简直有些自大地说:“要不,我直接把水母杀了吧!杀完它再复活精灵,哈哈哈……哎、哎呀妈呀——”
水母似乎是听到了何童这大言不惭的发言,触手们齐齐激长了数十米,狂暴地扭曲着探过小区里的梧桐树上空,像是要来挠上何童几爪子,直把何童吓得连连惊叫着侧脚跳过步行道和马路,那“咚、咚、咚”的动静又笨拙又震耳欲聋,四周的矮墙和绿化带都被震得抖颤不已——直到何童没出息地躲到公司大厦后,小区红色砖墙外的海棠都还惊魂未定似的摇着叶子呢。
何童靠在公司大厦那亮闪闪的玻璃外墙上着急忙慌地喘了几口气,又悄悄地探出去半颗脑袋偷看,见水母的触手没有追上来,才终于想起来摸摸耳朵确定嘀哩哩和小梦还在不在。
“何童,我们在这儿呢!”
嘀哩哩细细小小的声音从何童的耳朵后面传来。何童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小绺儿头发好像被什么轻轻地坠着,然后又是另外一小绺儿头发。轮换了几绺儿头发后,嘀哩哩就麻利地拽着头发荡回何童的耳朵了。
——嗯哼,人猿泰山呀嘀哩!
何童甜蜜地在心里打趣。刚才仓皇逃窜的尴尬也已经像阵小风一样吹散在何童巨大的心胸里了。
“虽然我现在变大了,”何童用气声跟两个精灵商量,“可是万一我被水母的触手抓住,那应该还是会被拽进梦里去吧?我这,该用什么办法攻击它呢?”
似乎变成大高个之后,何童的聪明劲儿也被稀释掉了。
小梦没所谓地说:“你现在这么大,水母要抓住你肯定要用掉好多好多触手,那我们不就可以趁机去找小女孩谈谈了吗?”
“……你让我当炮灰诱饵?!”
“是作战的主力军!何童女士,拖住水母,可是我们这场战斗最要紧、最困难的任务!”
何童想要生气,可是没办法——她现在的心胸实在是太巨大了!
“好吧,”大个子的何童决定发扬风格,“那我就先试着……唔,拖住它尽可能多的触手吧。”
“没事的何童,等下我会帮你一起揍水母的!”
嘀哩哩忙趴在何童的耳朵上柔声宽慰,就是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沾染上的这暴力的坏毛病。
何童甜蜜又亲热地朝看不见的耳朵飞了个眼神,然后就探头探脑地从公司大厦后面溜出来,决定开始她的主力作战。
水母的触手此刻又恢复了平静状态。何童一边留意着它的动静,一边蹑手蹑脚地踏过马路和步行道,又小心地迈过矮矮的红砖围墙。现在那些梧桐和银杏在何童眼里就像一株株营养不良的扫帚苗似的,不小心踩倒了几棵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大不过何童的小皮靴。
偶尔动静太响,引来水母触手的一阵骚乱,何童就会快走几步躲到其它公寓楼的后面。水母的触手似乎并伸不到太远太隐蔽的地方,所以何童这样走走退退、左躲右藏的,很快就成功躲到了离水母最近的另一座公寓楼后。
何童小心地把嘀哩哩和小梦捏到楼顶的大露台上,“我先去试探试探!你们看情况援助我!”
嘀哩哩凝重着眉头连连点头,小梦倒是淡定得很。
“你尽管放心去吧,鸽子她们也快来了呦!”
——这话说的,跟让我放心去死似的……
何童略瘪了瘪嘴,就视死如归地踮着脚尖,阴险地凑近水母了。她计划着,或许自己可以非常非常迅疾地一下,像是撩开什么珠帘一样,把水母搭在公寓楼四周的触手全都拢到手心,然后再非常非常迅疾地一下,像是给绳子打结一样,把水母的触手打成个死结。哎呀,这样没准会让它的血液不流通或者坏死什么的,可真是有些残忍呀……
当然,何童还没盘算完,水母就发现她了。
“哎哎哎!”何童一边狼狈又嫌弃地尖叫着,一边费力地抓住水母那来探路的滑不溜秋、灵活得让人生气的几根触手。
刚一碰到水母触手让她感觉有些晕眩,像是又要被拽进梦里了似的,但估计是这几根触手的魔力不够,何童稳了稳精神,就又雄赳赳地立住了,还转了几下手腕把它们缠住在自己的胳膊上,防止它们“刷”地一下甩成花朵。
“干得漂亮!”嘀哩哩得意地欢呼起来。
但这似乎也让水母发现了这里多了一位庞然大物,立时便有更多的触手朝何童袭来。
何童简直像是掉进了细蛇窝——这个想象让她身上寒毛都竖了竖,但旋即又意识到会吃人的鲜红的水母触手并没有好多少,所以寒毛竖得更直了——最后只能慌乱地往胳膊上缠住更多的触手,又用一只靴子也踩住一些,另一只靴子抵在公寓楼上,龇牙咧嘴地想要将水母从楼顶硬扯下来。
哪怕只拽断几根触手呢!何童自觉已经很是退让地想着,但显然水母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当水母那粉色大水球一样的脑袋扇动着绸带一般的口腕飞扑到何童的脸上时,何童想……这跟怪兽根本就没有分别!而自己,自己又不是真的会闪计时器的奥x曼!
何童分外不甘地,终于又被拽进一个梦里去了。
她有些头痛地睁开眼。
刚一闻到这个梦的小世界的气味,何童就知道,这里不是之前的那些噩梦,那些属于一位小女孩的光怪陆离又轻盈梦幻,或愤怒或哀伤的无能为力的噩梦。
这里,是一个“秘密”。一个清醒的秘密。
何童四处张望。
她这会变得比一颗鹌鹑蛋大不了多少,而她落到的地方,应该是小女孩家的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原木色的U型料理台和延伸出的岛台在灯带那纯净又柔和的光线照耀下,本该让人觉得甜蜜温馨的,可空中弥漫着的“秘密”的气味,混着似有似无的死气,却直让何童恐惧得想要发抖。
料理台上,还有一个小锅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锅子旁边用倒扣着的小瓷杯、各种材质与形状的调味瓶,还有大大的木制纸巾盒,垒成了一个从桌面到锅子上方的梯形台阶。
就像这里莫名恐怖的氛围一样,这个很有童心的台阶看着也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轻松可爱。相反,郑重其事的台阶,巨大的煮沸着的锅子,升腾在锅子上方的水蒸气……这些组合起来竟然呈现出一种阴沉庄严而又诡异非常的仪式感,甚至可以说是宗教感了。
何童本能地想要离那口锅子远一点。她顺着U型的料理台,打算四处看看。
在料理台的转弯处摆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水瓶,里面插了两支翠生生的散尾葵。何童不太喜欢散尾葵,它的叶片又细又密,实在是太尖锐了。不过,能在这么死气沉沉的地方看到一些绿叶子,还是让人呼吸都通畅了些。
何童踮着脚嗅了会散尾葵,就转了转身,直觉一般地望向了U型空间的地板。
她愣住了。反应了好一会后,才战战兢兢地直走到料理台的边缘。
“秘密”,此刻正俯倒在地板上……
却说水母那边,何童巨人看着还在“咚、咚、咚”地和水母的大脑袋与触手们缠斗,但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嘀哩哩忍不住地皱眉。
“小梦,你趁现在快溜去小女孩的卧室去吧——顺带帮何童刷新一下位置,她这样实在太辛苦了呀。”
“那你骑自行车载我去!”小梦快乐地跳到露台边缘,“我看何童她还能再撑一会咧!”
话音未落,何童那巨人的身躯就静止不动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嘀哩哩忙也一脚跨上露台边,那副慌张的模样简直像是要立刻跳下去帮忙了,“快快快,小梦,现在就快点刷新吧!何童她,她可别是喘不过气了!”
“唔,好吧。”小梦抱着胳膊,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看来何童也撑不了多久呀——在鸽子她们来之前,我们还是再多试几次好了!”
说着,何童巨人便像只萤火虫一样,身体周遭缓缓笼上一层橄榄石色的绿光,然后“咻”地一下,消失在了原地。
嘀哩哩对小梦“再多试几次”的提议不是很认可,抿了抿嘴唇,正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便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诶,何童刷新之后还会这么……”
“咔、咔、咔啦!轰——”
“……大吗……”
两个粗心大意的精灵齐齐甩了下脖子,惊骇地望向小区外的公司大厦。
大厦表面亮闪闪的玻璃幕墙“哗啦、哗啦”地整块整块地碎落坠下,而何童就那样佝偻着背,眯缝着眼睛,一边惨叫一边手脚并用地从大楼里钻了出来——倒是不像异形了,她现在这幅拆楼的模样简直就是……小魔女·特摄版!
“你们!在搞什么?!”
何童眯着眼睛触电一样抖落着身上的碎玻璃片和碎水泥块——甚至头发里还甩出几盆绿萝来——悲愤地朝着小区的方向大喊,强劲的音浪直把沿途的树木都卷得扑簌簌地颤抖。
嘀哩哩细细小小的呼喊声传过来,何童既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看不到她在哪儿。
倒是身旁二十多层的公司大厦依然发出持续崩塌的闹心动静。大厦的底部三层已经被何童踩塌了,中间也被何童顶出一段狼藉的空洞来。见幸存的上半段楼层正“吱嘎嘎”地威胁似的缓慢向下倾倒,何童没好气地扶了扶,它就歪歪斜斜地立在了一片废墟上。
“何童!你没事吧?”
嘀哩哩蹬着脚踏车风风火火地赶过来。
看到她那焦急得头发都乱糟糟了的样子,何童心情莫名沉重。之前自己总胡说感应到了小女孩的情绪,现在真的感应到了什么,反倒张不开口了——毕竟,那是个“秘密”。
“天哪!这,这下还怎么去三楼的厕所?!鸽子她们要过来了!”
小梦在车座上蹦跶着大喊,她虽然只有豆儿大点,可嗓门正经是嘹亮得很。
“……我抓住了厕所那块地板,应该勉强能用吧?”何童尽量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摊开手,把一块残留了部分墙壁的地板放在路口。
“……就剩这么点了?!”小梦夸张地叹着气,跳下去研究她的传送魔法。
何童则兴致缺缺地坐到了马路对面低矮的服务站楼房上。嘀哩哩注意到她似乎是不太高兴,就又踩着脚踏车骑到了她的腮边。
“怎么了何童?”嘀哩哩像个维修工一样巡视着何童的小……啊不,巨脸,看到哪里有什么显眼的伤口就停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