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现下门窗紧闭的小厅里,正飘荡着奶油和水果久置后的不新鲜的酸臭,还有鱼类、肉汁和油冷掉后的那种怪异腥味儿。这些丝丝缕缕、似有似无的不太美妙的气味,佐上室内的暗沉光线和骤降的气温,直让人觉得像在什么劣质的罐头肉冻里行走,有了实体一般。
小梦从嘀哩哩身上跳下来,大摇大摆地在客厅里巡视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铺设着鱼骨纹的剑麻地毯的楼梯旁。
她仰头盯着墙上晦暗的布罩壁灯,煞有介事地说:“这只猫猫怕不是真的会点黑魔法呦,看这屋里黑的!”
……这用你说?!何童心下恶声恶气地腹诽一声,面上却只敢做出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咳,我也有些感应,关于某些邪恶的魔法。而且,我也已经听到紫鸢尾的BGM了,”何童说着,一只臂膀揽着嘀哩哩,其余三爪滑稽地交替着爬上楼梯,“唔,她这会儿似乎正有点……头痛。”
紫鸢尾何止是头痛。
眼下她又饿又困,正有些发怔地蹲坐在上悬窗旁的一张矮椅上。窗外冷冽的空气让她呼吸松快了些,但脑袋里仍是一团乱麻,忧虑得简直快要掉毛了——在她这样的年纪,这可是非常不妙的事情。
奶牛二号,这个沉浸在侦探游戏中的不速小孩,正一板一眼地询问着小黛的时间线。
小黛神情里倒没什么不快,一问一答的很是配合。唔,她对小孩一向都挺有耐心的,这样想着,紫鸢尾的眼神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视线再稍稍一转,瞥见蹲在火绒草床头一言不发、阴气森森的喵十一,紫鸢尾又觉得气不顺了。看看他那脸色,简直比死猫还要晦气!
……哦死猫死猫!现下已经有了三只死猫了!
紫鸢尾烦闷地抓挠了几下椅垫。
“哈喽呀……”门外传来一声低低的谨慎的问好,紫鸢尾忙戒备地跳下矮椅,就见一只橘黄色的圆猫头鬼鬼祟祟地探了进来,“……你们……呦呵!你们到得这样齐呀!”
小橘露出激动又热络的眼神。别说,一看她这副模样,紫鸢尾就知道她准是又想到什么无聊的猫咪行动了。
其实,这种狂热真算得上是一种隐蔽的种族歧视了,不是吗?紫鸢尾冷艳又智慧地想着。
何童也的确如紫鸢尾所料想的那样无聊。
——猫咪开会!哈哈哈!
何童心中小小地欢呼一声,用着她那诡异的三爪交替的步姿揽着小鸟依人的嘀哩哩走了进来。小梦大摇大摆地跟在身后。
“我看着,就差小甜豆没来呀!”何童打量了一下卧室。
从小甜豆那儿赶来的喵十一始终沉默地蹲在床头出神,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紫鸢尾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帮忙回答道:“说是还在忙着织披纱呢,就算是出了猫命也实在走不开。等我们……”
之后的话何童没太听清。因为卧室中央正装模作样地拿着个笔记本、不知道在写什么的黄太子,颇是多情地望向了嘀哩哩。
“你来了呀!”
黄太子的眼神儿旁若无人,一句问好却又说得跟喃喃的悄悄话一样,低声细语的——嗯,这何尝不是一种更嚣张的旁若无人。总之,何童一双多疑的耳朵捕捉到了什么细微的锄子的破风声。
怀里的嘀哩哩优雅地朝他点了点头。
——信不信老娘立刻应激给你看?!
何童气急败坏地从嗓子眼深处“唧——”了一声,糊弄地回了紫鸢尾一句“哦哦这样啊”,就没好气地用大胖膀子一把搡开了怀里的嘀哩哩。
“哼!我要去验尸了!”
何童眯着眼睛,姿态高贵地甩给嘀哩哩一个眼刀。既没说话也没单独相处的嘀哩哩自觉将她的小情绪处理得还不赖,仍旧乐颠颠地跟上。
踱到火绒草有些逼仄的小卧床旁,何童伏地弓背,蓄势便要跳上去。不过下一秒,她就看清了床上仰躺着的猫咪,原地顿住了。
——好、好……好一只猫啊……
火绒草此猫,胖得出奇。
一身大码亮面的紫红色条纹丝绸睡衣箍得她的身体像是一团缓慢摊开的亮闪闪的假水,把小床铺得满满当当不说,两侧肥美的腰肉都要流到床沿外了。大脑袋上也戴着一顶成套的紫红条纹睡帽。只从露出来的猫脸蛋、尾巴和四爪来看,她是一只像猫管家那样的白色带些橘纹的普通田园猫。
——但她最引人注目的还不是体型。
何童的目光忍不住在火绒草的满脸横肉上来回逡巡。
作为一个大人,对小猫口出恶言实在是不得体,所以何童心底的声音竭力说得很委婉:这样的面相……不演凶手演受害人?猫,你是不是选错戏路了?!
身后的嘀哩哩殷勤地拍了拍愣住的何童的屁股,不知天高地厚地小声提议:“怎么啦何童?要不要我叼你上去?”
“不要拍队长屁股!”何童皱着眉,装模作样地拒绝,然后便直接用后腿支撑着站了起来,人立着走到死状还算安详的火绒草的脑袋旁,“你们检查过火绒草的尸体了吗?”
“……她的确死了。我确认过了。”
蹲在床头的喵十一终于回了神。
“哦哦……”何童答应着,却悄悄伸了一只指甲往火绒草已经有些发白的鼻子上扎了扎。的确没有任何反应……唔,不应该呀……
喵十一阴恻恻地瞥着何童的小动作,补充道:“我查看时,发现她口吐白沫、舌头发蓝,床头还有吃到一半的烤麻雀馅饼。大概是被麻雀骨头噎死了吧。”
“哦……哦……”何童装着认真地连连点头,片刻后,脸上又现出那种很是聪慧的神情,“可疑,真是可疑——如果是被噎死的,那怎么会躺得这么安详呢?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猫律师好像为她做了心肺复苏,”紫鸢尾凑过来,“大概是律师整理了她的遗容吧。”
小梦倒是不客气,早早跳到了火绒草的身上,穿着她那帅气的胸背,活像一位打扮成物业保安的维修员一样,东按按、西敲敲,“咦?怪不得咧!我说她的胸骨怎么还断了几根。”
“哦,心肺复苏啊……”
何童心里犯起嘀咕来。话说,这种疑似异物卡住喉咙的情况,能不能直接做心肺复苏啊……
“猫咪被卡住,应该做海姆立克的。”嘀哩哩也扒在床沿边半立着,凑到何童的耳朵上用气声说,边说边用白生生的爪子在何童的腰间比划了一下,“要这样从后面抱着,让猫咪前倾,再向上按胸腔才行呀。”
——猫律师,火绒草可别是噎住之后被你按死了吧?!
推理再次失利的何童失语,边扭扭屁股,矜贵地甩开轻浮精灵那占猫便宜的白爪子,边又望着火绒草的睡衣琢磨起来。
“那个,唔,”正当何童伸出爪子,想要试探地扒拉一下火绒草的睡衣领子时,扭扭捏捏走来的奶牛二号打断了她,“你们……你们可以和我讲一下各自的时间线吗?这样汇总起来,方、方便推理……”
毕竟是个小孩,奶牛二号脸上一点也藏不住事儿,先前拘谨又害羞的神情里这会儿多出了好些戒备和怀疑。
大概是哪只猫把“胖橘和瘦狸”的线索告诉他了吧,何童了然地想。
“那,你先把你整理好的线索给我看看吧。”何童从床边转身,像一辆要变形的霸道卡车一样扑回到地板上,“如果你的能力不够出色,那我们可不能因为你是个小孩就让你出演侦探这样重要的角色。——是记在那个笔记本里了吗?让我看一眼。”
何童眯起圆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瞄了一眼立在奶牛二号身后、拿着个笔记本装模作样的黄太子。
黄太子忙慌里慌张地把笔记本扣进了怀里,“不、不太方便吧?”
那副少男怀春的模样看得何童一下无名火起。她已经忍他很久了,当下发起怒来简直理直气壮到有些委屈,“有什么不方便?!……梦姐!你帮我把那个笔记本抢过来!”
……啧,这巨婴怎么使唤我使唤得越来越顺口?小梦不满地瞥了一眼何童,想要毫不留情地刺她两句,却见这只没出息的大胖猫咪回头用委屈巴巴的眼神儿催促般地望着自己,那圆眼睛,圆脸蛋儿……诶?
头一次GET何童甜美的小梦轻咳一声。
“别胡闹了!”她并不太坚决地拒绝了何童——这是当然的事情。她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像哩哩那样被这个何童操控的。
倒是真正的小孩奶牛二号比较通情达理,他有些疑惑地问黄太子:“为什么不能给大家看呢?这些线索本来就应该是共享的。”
英俊的黄太子羞赧中带着自信地点点头,轻轻将笔记本递给何童一旁的嘀哩哩。
何童这才醒悟自己上当了——这种自恋花痴个个都有暴露癖的!他们巴不得别人抢着看他们的小秘密!!!啊!!!
嘀哩哩一接过笔记本,立刻就被何童咬牙切齿地抢走了。
一页页翻开,里面只是普通的笔记:有庄园简略的地图,还用桂花、水杉和野草的简笔画区分开了各个路段;有郑重其事的几条交错着的时间轴,标明几只猫的行动轨迹和重合时间段;还有案情笔录一样区分角色的对话记录,用彩色的笔在其中圈出了比较重要的线索。
红笔圈着的“胖橘”和“瘦狸”下,画着两张猫咪剪影的卡通画。
凑过来围观的几只猫并未看出什么端倪——是的,自从来到山庄后就激动地四处围观八卦的何童,这下也被别猫围观了——嘀哩哩却体贴地察觉到何童的面相似乎又要变了。
她舔了舔何童面无表情的脸蛋儿,又没忍住看了看那对阴沉沉的小耳朵。
那只黄色水笔画出来的胖小猫,就是长着这样一对小小的有些耷拉的耳朵……别说,画得还挺传神的呀!不过,唔,或许就是因为指向性太强,所以有些惹恼了何童了……嘀哩哩这样猜测着,又卖力地舔了几下何童的脸蛋儿。
何童阴恻恻地盯着纸上那只蓝色的瘦狸花。和胖橘猫那张线条简单的剪影画不同,它有着一双被细细描绘过的美丽的眼睛。
——明明……明明是我很早就发现的……是的,嘀哩哩清清淡淡的小脸上,那双眉眼像是被多勾勒了几笔一样,我早就这样觉得了……不过,美丽的事物的确是有目共睹,不分什么谁先谁后……
何童这样想着,却觉得有什么神圣的不容他人踏足的领域被这只胆大包天的狮子猫玷污了。她的愤怒也一下升华到了另一个境界。
“嗯——你这个笔记可真是不错,条理清晰,内容详实……你不做侦探,谁做侦探呢?”
何童热络地称赞着,将笔记本推还给奶牛二号,脸上那抹笑容甜美得简直让人如沐春风了。
紫鸢尾和小黛颇有些失望地散开。
何童又毫无芥蒂一样地热情地看了看满脸疑惑的黄太子。
——……哼哼……本猫,要犯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