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有歧义呢？段重帆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垂眼看着手里的破烂直叹气，“那，那我去找个当铺给当了？好歹回点本。”
魏安嫌弃地扫了他手上的东西，摇了摇头，“我觉得没戏，你这东西哪儿有人要啊。”
段重帆指着不远处，正好有一家门架上挂着写着「当」的破布的店面，“这么近，我去试试吧。”
虽然魏安觉得希望渺茫，但也不忍过度打击他的信心，点了点头：“好。”
可走进当铺后不过一瞬，魏安就想转身带他们离开。
不为其他，这里边就点了一盏昏沉晃荡的油灯，乍一眼看上去诡谲阴森，不说人，连个鬼影都没有，“这定是家黑店，我们赶紧走吧。”
“欸，”段重帆忙拉住他，好生劝道：“有魏仙长你在，还怕他们打劫不成？就当是给我壮壮胆，陪我进去一趟如何？”
魏安还未回答，就听到门店最里边传出一道苍老嘶哑、雌雄莫辨的声音：“小子，你红口白牙说我家是黑店，可有凭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昏暗油灯之下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尖锐锋利的黑色长甲砸落在桌案上，发出「哒哒哒」令人不快的声音，堂内氛围霎时紧张起来。
魏安也不露怯，只道：“我观其他门店皆是灯火通明，单你一家堂中无人，一灯如豆，眼下你出来了却还躲在暗处，莫不是见不得人？不是黑店是什么？”
“哦？竟是碧光云天的弟子？世人都说你们光风霁月，知理守礼，你倒不同，牙尖嘴利，封化觉那老东西终于开窍，打算换个路数教导徒弟了？”
封化觉是碧光云天掌门灵光尊者的凡名，魏安听了这话觉得他似乎很了解自家掌门，随即问道：“你同我们掌门是旧识？”
“旧识算不上，但有过些往事瓜葛，看在往日情面，今日一事我不同你计较，顺便提醒：法阵纰漏可大可小，若是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于你们百害无利。”
魏安沉思片刻，说道：“鬼市法阵已有张师兄去解决，即使此地法阵较为特殊，我想他定能处理得好。”
原本外界死怨根本不能影响鬼市，但是十多年前那场闹事之后，鬼市至宝丢失，上下震荡，不得不请来八云寺佛修压阵。
如今换成碧光云天处理，要考虑的也就更多，自然不能像寻常城池那般随意布阵，要保证除怨的同时，又要不伤到那些鬼魂。
段重帆往柜台走去，那人还在继续说：“布阵有张离当然足够，只是还有那随行两人，若是简子辰在，大概是无所顾虑。”
“你是说他们会趁机做些小动作。”
“咳咳，”那人轻咳了几声，摆了摆手，“再说下去就坏了道上的规矩，各位客官到店是有何物需要典当？本店不论生死贵贱，亦不拒客，一概全收。”
段重帆已牵着乞丐走到最里边，听了他的话，故作惊喜地回道：“真的？”说着便把自己方才买的一堆破烂放到台上，魏安和林微也走到他们身后。
乞丐垂头看去，发现那黑色指甲竟是鲜红色的，顺着枯瘦的手臂往里看，只看到浓稠如墨的黑暗，并无任何身影，这…还是人吗？
而那人看到段重帆摆出来的东西，沉默片刻后嫌弃地「啧」了一声，“什么破玩意儿都往我这儿送？”
话音一落，整个柜台附近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段重帆茫然地眨了眨眼，心道：“莫非是哪个过程出了问题？可之前…”
心声还未道尽，这时，他瞥见从旁伸出一只手把那四样东西调了个位置，思维停滞一瞬后，就听那人问道：“确定要买？”
“…当然要卖。”段重帆眼神怪异地看向伸手的乞丐，为何他会知道暗号？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魏安眉心一拧，心道：“这人真认识掌门吗？买和卖都分不清，没文化还开店？”
“那好，一样一文钱，多了没有。”
竟然这么少…魏安拍了拍段重帆的肩膀安慰道：“要不还是留着吧，就当买了个教训。”
“不必，卖了算了。”
沉默已久的林微终于明白当前的情况，可他记得段重帆出手阔绰，并非缺金少银之人，忍不住问道：“双大哥，你如今是不是手头拮据？我手上还有些碎银子，虽然不多，但也可抵一时急用。”
段重帆摇摇头，储物袋里的银两多到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为他的赤诚之心感到欣慰，笑道：“我要你这傻小子的钱作甚，”又快速转移话题，“只是托了魏仙长的福，趁他们捉拿水鬼，我们得以来鬼市见见世面而已，哪里需要花什么钱。”
“若是能帮仙长找到水鬼就好了。”他说着看向柜台内，不动声色地递了一枚储物戒过去，里面装着灵石酬劳。
那人收走储物戒后，顺着他的话见怪不怪地说道：“你们要找的水鬼就在法阵中心，鬼市的漫天死怨正是由他引起。”
魏安一改方才无所谓的态度，郑重神色问道：“阁下所言属实？”
“童叟无欺。”
那张离岂不是有危险？魏安霎时变得紧张起来，转身便想快速离开。
走到店门外才反应过来，回头冲他们喊道：“你们在这儿待着不要走动，等我和师兄捉拿凶鬼后马上来接你们。”
“魏仙长多加小心，我们等你。”段重帆挥手叮嘱道。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店外，确认他已经离开，他才把手放下，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放到乞丐手上，顺便把厉鬼娃娃从他怀里取了出来。
“二弟，你带林仙长出去逛逛，我马上就来。”
乞丐点点头，晓得他是有事要做，二话不说拽着林微走了出去。
段重帆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经他观察，乞丐的体质并未主动招纳死怨，那在忽房村的死怨旋涡是由何引起？
算了，之后再说吧。
他转向柜台，谦心诚谢：“多谢前辈告知水鬼去向，但晚辈还有一事相求。”说着又拿出一枚储物戒放在柜台上，顺便把厉鬼娃娃抱了上去。
还大致说了说他的情况，“此乃晚辈友人，因魂魄缺失，死后失忆，十年都未想起生平本相，不知前辈可有方法替他寻魂？”
那店主人并未在第一时间接过储物戒，而是探向厉鬼娃娃。
厉鬼三弟看到那长长的红指甲心下惧怕得很，死死抱住段重帆的手腕，抖着声音说道：“大哥，我害怕…”
段重帆垂眸一笑，抽回手，用手背顶了顶他的娃娃屁股，把他往前推送，“怕什么？不想恢复记忆了？”
“我想，可是…”厉鬼娃娃话还没说完，就被店主人一把抓了过去，“啊啊啊啊！”吓得他放肆尖叫了起来。
店主人单手把他从头到尾恣意揉捏了一遍，而后把他按在桌上，尖锐的指甲戳着他腹上的桃山印记，暗红色的灵雾汇集在指尖，缓缓潜入娃娃之中。
厉鬼娃娃不适地动了动，不安地望向段重帆。段重帆与他对视一眼后，安抚一笑，还把食指放到他手心，任由他紧紧捏住。
片刻后施法结束，店主人把厉鬼娃娃扶稳坐好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声音镇定淡然道：“他的魂体不在此间。”
厉鬼娃娃惊讶地从桌上跳了起来：“我的魂魄找不到？为什么？”
段重帆闻言也是一愣，“不在此间？莫非…在某处封闭之地。”
“嗯，应当是与世隔绝了，出不来，寻常人也找不见。”
厉鬼娃娃很是不服，说着说着又开始伤心嚎啕：“我的魂魄被封印了？谁干的！我又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要这么对我？呜，都欺负我。”
“二弟莫要着急，魂体没碎就是好事，定能找回来的。”
“大哥你说真的吗？那你会带我去找吗？”
段重帆笑着点了点头，“自然会陪你。”
听到他俩一惊一乍地说了一通，那店主人不耐地「啧」了一声，打断他们的话：“这娃娃虽化作厉鬼，能保持理智近十年却毫无怨力。”
“若无他人相助，靠他自己断然无法实现，可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话及此处，还不知道要去找谁？”
段重帆晓得他所说为何，想起梦中所见，简南曾去荒原散魔，沉思几瞬后，从储物戒中取出此前绘制的画像，在桌上展铺半截，问道：“三弟，你可曾在荒原见过此人？”
厉鬼娃娃盯着画中人回忆片刻后点了点头，“我有点印象，但是不确定，因为我当时害怕不敢靠近。”
“那你可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在与大哥你遇见之前两三个月，当时我本想再去荒原找找线索来着，然后遇见了他，担心暴露，就赶紧躲回了富文镇。”
段重帆默默地将画卷收回储物袋，原来…他和他就只差两个多月。
“可曾回天山剑宗见你师父最后一面？”店主人蓦然开口。
段重帆陡然怔住，手上的动作一滞，果然被认出来了，他双手握拳再缓缓捏紧，半晌后又猝然松开，无奈叹了口气，“尚未，我这副模样…如何回得去。”
“这些年你师姐来找过我多次，求我替你招魂，再将你送入轮回，我试过许多次都没甚反应，结果你成了这副模样，自己找上门来，倒也是新奇。”
厉鬼听他们的对话越听越心惊，在忽房村时，他还信誓旦旦地和乞丐说「大哥绝对不会是段重帆」，当时有多自信，如今脸就多疼。
“…简子辰来过吗？”
“早先年来过一次，此后他自顾不暇，便没再来。”
“那您可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我只晓得他前些年在八云寺养伤，此后便一概不知。”
“……”段重帆越听心中越难受，若是这位前辈也不知晓，那便可以确定简子辰如今行踪不明，“可近日传言，他会去八云寺。”
“你会来这儿不就是打算去了？那便去吧，无论如何，既然以他的名义召开这论会，那定然有人知晓内情。”
段重帆点了点头，他也这么觉得，继续问道：“有人想取他性命，前辈您认为这人会是谁？”
“这些年诡念城和晦光城异军突起，行事格外小心谨慎，暂时没露出马脚，当年的那名魔修也在这两者之中，至于真实身份…恐怕只有镜明知晓。”
段重帆本想的是简子辰知道那人身份，为何不告知妙天阁？可又忽然想起他入魔的传闻，心道：只怕以他的处境，说了也无人相信。
他抱起厉鬼娃娃，对店主人说道：“多谢前辈，日后再来拜访。”
店主人将储物戒收走，淡淡回了一句：“记得带酒来。”
“是。”
走出店门后，段重帆手上掐了掐娃娃，嘱咐道：“三弟，方才我和前辈的对话，你不许告诉别人。”
“啊？可是二哥…”厉鬼只是想说他们二人可能是旧识。
段重帆厉声打断他的话：“特别是对你二哥，什么都别说。”之前他就在怀疑他的身份，要真被他知道，恐怕又会节外生枝，何必多惹些麻烦。
“…好吧。”
乞丐和林微并未走远，就距离当铺不过十米的小摊挑选，段重帆看了他们一眼，再次叮嘱厉鬼：“记住我说的话。”
厉鬼娃娃望向乞丐，仍有些犹豫：“我自然不会乱说，但要一直瞒下去吗？二哥其实很关心大哥你。”
段重帆暗自叹气，若是乞丐对他没那个心思，他或许还能把他当作兄弟朋友对待，可偏偏…既然他已知晓，就不能斩不断理还乱，还让他继续存着这份心思。
此次在八云寺分别，恐怕就不会再见了。
乞丐似心有所感地往他们这边投来视线，四目相接的刹那，近处但不知何方传来轰的一声炸响，大地猛烈地震荡起来。
段重帆感到脚下一阵摇晃，耳边还有嗡嗡的耳鸣声，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紧接着又是一次巨响，更为剧烈的震荡，这次也更近些的。
侧头看去，当铺旁边的店铺已炸成碎片，砖瓦木屑飞溅得到处都是，一道熟悉的身影夹杂其间，重重地砸落到地面后，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是谢坤。
而他旁边正是刚才乞丐和林微站着的小摊，眼下两人不见了，地上还有一滩鲜艳刺目的血液。
段重帆双瞳猛地一缩，“二弟，林微。”他焦急地喊着他们，同时飞速狂奔过去，路上还踩了谢坤一脚。
冷漠无视他的惨叫声后，他在四周扫视了一圈，甫一偏头就发现水鬼已现凶相，还在不死心地吸纳着死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