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简直语出惊人。
“你——你——”李老师肯定气得七窍生烟,因为下一秒他怒喝,“你也给我滚外面去站着!”
“李老师对不起。”朝阳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猜他已经走到讲台。
这人也太不小心了,已经有我这个典型,他竟然还能失手成这样,果然很蠢。活该挨骂。
我这么说着,在他走出来时忍不住转头瞥他的表情,本以为会从他脸上看到懊恼或者后悔,结果一个也没有,他抓住了我偷看的目光,竟然笑起来。
在笑之前,是一种无所谓的淡然。
这个人果然是个疯子,不太正常。
我悄悄往另一边小小地挪了两步,企图离他远一点。
不过,在朝阳那儿,我这点小动作基本是无效的,因为他一个跨步,我们两的肩膀就紧挨着了。
我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又无奈地点了两下头。
很好,非常好。
这距离可真是太完美了。
教室里响起李老师讲题的声音,有些浑浊沙哑,像雨打在芭蕉上。忽然,丁香的味道变重,耳边多了点微风。
不对,不是微风,是朝阳靠近了我的耳朵,那点微风是他清浅的呼吸。
如果有显微镜放大看我全身,一定能发现我全身汗毛都瞬间炸了起来,还没等我拉开距离,朝阳又像献宝一样从他作业中拿出一张夹着的纸,轻声说:“温笙晖,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钻进我的耳朵。
那张纸是大片的黄色,我的目光被如此鲜明的色彩吸引过去,看到上面的字时愣住了。
真的愣住,脑子都空白宕机了两秒。
黄色的纸和我们作业本的封面一样,上面的红色立体字也和原本封面上的无差,甚至下面还有原封面的班级姓名学号栏。
如果不是看到水彩涂抹中间细小的空白小点,如果不是纸质不同,真正的封面更光滑,我几乎都要以为这就是封面。
“我画了个封面,给你的。”朝阳说得非常轻松,早自习前才发生的事,在第五节课他给了我一张逼真的画好的封面。
他究竟什么意思?
我缓缓抬头,视线从封面挪到他的脸上——这是造物主的神作,女娲的艺术品。他的眉毛浓密,眼睛深邃而立体,瞳孔偏浅,睫毛根根分明。他的鼻梁很挺,顺着优美的线条轮廓向下,是薄薄的嘴唇,微红,笑起来活脱脱的唇红齿白。
阳光打在走廊杏色的瓷砖上,他美得不真实,像阳光编织给我的一场透明的梦。
我被美色蛊惑,不禁怀疑他对我是否真的有恶意。
他就这样期待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干干净净。
我有些动摇了。
“为什么?”我又问出了这个问题,因为我真的好奇,他究竟是图什么。我这儿到底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什么为什么?”朝阳笑着拍了下我的头,下一秒从他哆啦A梦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固体胶,拿过我的作业本,“我帮你贴上去。”
我像被上帝定住,木偶般站在那儿看着朝阳转了个身面靠墙壁,固体胶在封面内侧划过长长一道黏腻的痕迹,随后被朝阳冷白骨骼分明的手摁到了柔白作业本上。
分毫不差。
我的作业本穿上了衣服,被包裹住了。它再度成为黄色,成为作业堆中不那么特立独行的一个了。
很难形容这个感觉,像一堆山竹中多出一个被剥了皮的荔枝,雪白的果肉在黑紫的山竹里格外明显,然后突然有人给这枚荔枝果肉穿上了山竹的外衣,隐藏到了其中,尽管本质是被剥皮的荔枝,尽管山竹皮的连接处有不算格外明显的痕迹,它还是能很好地藏进山竹中间了。
一切突兀都有了保护的归属。
我微微仰起头,眼睛有点热,就这样看向朝阳。
这个角度看去,他的头发也带着点栗色,漂亮而不真,应该是阳光的作用。
“那你的呢?”我问朝阳。
“我的封面没破,过会儿重新贴上去就好了。”朝阳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嘟囔了句,“课代表发得太慢了。”
我不懂和这课代表发得快慢有什么关系,没有在意,只是在接过我的作业本时,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谢。
我以为作业本这件事就此翻篇,我大概再也找不出它受到伤害的真相,不曾想,就在这天下午,我得到了一个消息。
傍晚晚饭时刻,黄昏如同油画铺满整片天空。
我因为昨天被朝阳打乱节奏忘记去银行卡取钱,中午去小卖部买了个面包,打算晚上等到回家煮面,剩余时间靠喝水熬过去。
教室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我坐了会儿题,肚子咕噜叫了声,我起身拿起水杯去打水,碰到了正好来打水的短发女生——昨晚交作业时说她收政治历史的女孩,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的短发真有特色,长度到下巴偏上点,露出洁白纤细修长的脖颈,眼睛没有很大,圆脸厚眼镜,个子不高,我一米七,她只到我鼻子那儿,看起来非常乖巧可爱。
我接了个水就要离开,她却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我。
我有些疑惑,不解地歪了下头,等着她说话。
真奇怪,见到她,我竟然没有想要躲藏我的视线。
“你的作业本,我昨天好像看到了。”
“什么?”我没懂。
“就是,”接下来的话对她来说有点困扰,她咬着唇,犹豫片刻说,“昨天我收拾完包回宿舍,走路上发现一本书没带,回教室看到门开着灯关了。我正准备开灯,结果发现教室里有人,他站在你桌子前面,转过身好像拿了什么东西撕下来,又在地上蹭了很多下。”
“我吓一跳,没进去,走到走廊尽头,看到后面背着包走出来的是李胜武。”
不止短发女孩的声音颤抖了下,我心里都被石头打出层层叠叠的浪。
我都要接手我作业本的封面是意外没了,结果就有人来告诉我,它是被恶意弄坏的。
这谁受得了,我的作业本犯了什么错,值得他这么欺负?
我怒从心起,但没两秒,就被女孩的下一句话浇灭了。
“但我不确定他弄得是不是你的封面,教室很黑,他背着书包只有一个背影,我的视线被挡住了。”
就算有最大嫌疑人又怎样?
我没证据。疑罪从无。
想到早上李胜武这人装的一本正经说不知道,说不关他事,我心底发出阵阵冷笑。
我怎么就没发现,如果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觉得朝阳的语气是在针对他呢?
但是,但是,心底里的我扼腕叹息,没有任何证据,我根本没办法为我的作业本鸣冤。
“你别难过。”短发女生见我的表情太过悲怆,安慰了我一句,“李老师是古板了点,但没有要针对你。”
是没有针对我,后面朝阳也出去罚站了不是,非常的一视同仁。
丑的帅的,只要破坏书本通通罚站。
我叹了口气:“谢谢你,但为什么和我说?”
她难道也图什么吗?
“我......” 女生想了想,腼腆地笑了下,声音温温柔柔的,“因为我觉得这是不对的,如果那真的是你的作业本,那你有权利知道。”
好吧。
这句话一棒子打醒了我。
这只是高中,相较于社会来说相当纯粹的高中,哪有那么多的图谋和利益,只有最单纯的伸张正义。
我彻底意识到这件事,也渐渐明白,朝阳对我的这些举动其实并没有什么图谋,只是因为他是个热心肠自来熟的人。
笑话,我当然不会觉得他喜欢我,更别提什么爱,在这个两眼一睁就是吃饭学习的年纪,哪里会懂爱这么深奥的概念?
“谢谢你。”我再次向女孩道谢,谢谢她告诉我作业本的真相。
她如释重负地松下肩膀,说了声不客气就离开了打水房。
我后脚也走出去,外面的光已经渐渐黯淡,天空在走向蓝调时刻,我也走向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李胜武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