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宜吹风,宜结伴宵夜。
严静沉与冯骁骁到附近的商业街吃桑拿鸡,结束后又到超市扫货,快十点才回家。
楼下路边首尾相接地停满了车,两人从仍在营业的便利店门前走过,严静沉忽然停下脚步。
冯骁骁正兴致勃勃地讲话,见状,疑惑发问:“咋了姐妹?”
话音刚落,便看见旁边一辆SUV的车门被推开,车主从驾驶位出来。
正是沈行远。
冯骁骁了然而笑,冲两人挥挥手,贴心地接过严静沉的购物袋先行回家。
她跨上几级台阶,无意回头看了一眼,意外发现路边那两人还隔着汽车呆站着,冷漠又疏离。
不对劲,像是闹矛盾了。
闷热的夏夜,虫鸣声热闹非凡,像是在预兆一场甘霖的到来,严静沉仰头看了看夜空,黑漆漆没有星辰,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从前旁人给她戴“恋爱脑”的帽子,她嘴上懒得反驳,其实心里并不认可,她一直认为自己自我、冷静、敢于争取也善于断舍离,通俗来说,就是奉行利己主义。
她从不认为倘若有一天她对伴侣感到失望和愤怒的时候还愿意委身于他,此时假设成为现实,她却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决绝。
她甚至不舍得对他横眉冷对。
不过幸好,她早已不会为这种实际偏离预期的坏情况进行内耗,她只会快速而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未知面,不管它是好是坏。
她上前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去,从扶手箱下方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来喝,等沈行远也坐进来,才问他:“怎么过来找我也不跟我说一声?”
沈行远看她若无其事的模样,心更凉了,“我以为你不想看见我……”
“那你怎么还来?”
“我偏要来!”他破罐破摔似的说,“是你逼着我重新开始的,我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不来找你我在家里坐以待毙等你通知审判结果吗……你还笑,我真的要急死了!我今天饭都没吃,一下班就跑过来,你倒好,吃饭逛街玩得好开心,你不是很生气吗,来,跟我说说,到底在生什么气?”
严静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焦急而绝望的神情,让她为自己的“恋爱脑”找到了理由和底气。
“问您一个问题。”
“现在是我在问你!”沈行远忍不住低吼,他真破防,他从没觉得与她沟通是如此困难的事情,平时百分百合拍的他们,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到同一个频道上。
“如果别的女孩儿,包括乔灵,对你这样,你会不会也暴跳如雷?”
“停止你的脑补,没有别的女孩儿,也没有什么白月光、crush,除了她,只有你。除了你,没有谁会这样对我,你别再折磨我了,行吗?”
严静沉微微一惊,没想到一个即兴提问,就让他把过往情史全盘托出。
她放下水瓶,双手抓起他紧握的拳头,让他摊开手掌。
他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指尖,她没有拒绝,他才放心地将她搂进怀里,“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
“没关系。”她摇摇头,嗅着他衣服上好闻的洗衣液的香味,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这人怎么又哭了?
还不好意思让人看见,真出息。
“其实我也不算跟您生气,顶多……算吃醋。”严静沉窘迫道,“昨天我帮您接电话,她以为是您,语气特别冲,我就想不明白了,她凭什么这种态度,肯定是你对她太好给惯的。”
沈行远听了,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她跟我离婚之后找了现在的丈夫,前不久女儿刚出生——”
“是离婚之后找的,还是原来那位?”
“……原来那位。”
她突兀地笑了下,有讽刺,有惊讶,还有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羡慕。
“总之,人家早就开始新生活,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了,除了小加我们两个从不联系,我凭什么对她好?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是是,是我错怪你了——”她咽下关于房产赠与合同书的话,在他怀里仰起头,轻啄他的嘴唇,“亲亲你,别难受了,好不好?”
沈行远望着她乌黑的瞳仁,意识清醒却又沉沦。
他似乎正在心甘情愿地变成一条可以被严大小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小严。”
“我在。”
“那天早上的话,我怕你没重视,今天再跟你讲一遍。”
严静沉想,不出意外的话,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她想从他口中听到更多,不仅是一句恳求。
“我今年38岁,再过两年就是40岁,我这个年纪,要跳出舒适圈是一件很困难而且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事情,因为你,我跳了出来……”
“你这是在怪我吗?”
“当然不是。”他大声否认,“一开始,你确实给我带来很多苦恼,但是从我想通了,决定跟你在一起开始,那些苦恼就都消失了。相反,我很感谢你的青睐和坚持,我才有这样宝贵的重活一次的机会。”
“不客气。”她俏皮地笑了下,“但是呢?”
“但是,我刚才说了,这是一个困难且无法回头的过程,我没有资本重头再来,所以我会竭尽全力往前走,也希望你能陪我一直走下去。”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自私,毕竟你还年轻,未来有无数可能,可我……可我已经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你身上,你要是不要我,我不敢想象我会变成什么样……”
“您之前不是还说,如果我变心,你会放手,现在不做数了?”她忍着笑翻起旧账。
“对,我后悔了,不行吗?我不许你变心,你哪里对我有意见,就像今天这样讲出来,倘若真的是我错了,我一定改到你满意为止!”
严静沉收拢双臂将他抱得更紧,安抚道:“放心吧沈哥哥,我不会不要你的,你知不知道我昨天回来难过了多久,但是我从头到尾,一丁点儿都没想过跟你分手。”
“你不告而别,一整天都没理我,我还以为……”
十五年前,因为一次争吵,齐女士转身就选择了投湖自尽。四年前,乔灵以一场冷暴力作为他们夫妻之情的终结。至今他仍杯弓蛇影,稍有风吹草动,就怕悲剧重演。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她歉疚地说,“但你也有错,你昨天说的话,实在让我太寒心了。什么叫拿无法改变的过去跟你置气?我们在一起这三个月,我有没有问过你的过去?我根本不在乎,是你自己放不下,你一直都在和过去的自己较真,上一段感情,你没掌控好,所以你想掌控我,对不对?”
“我……”
“我不怪你,真的,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告诉你这些话,我会乖乖的被你掌控,谁让我恋爱脑,只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呢?”
沈行远觉得自己湿润的眼眶真的没救了,干脆让眼泪顺从内心,胡乱流淌起来。
“现在,你愿意相信我了么?”
信我情真意切,坚定不移。
沈行远悲喜交加,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用力抱她,用力点头,让力量与温度成为沟通的桥梁。
严静沉直起身子,双手捧住他的脸,吻了吻面颊上的泪痕,打趣道:“你可真能哭,跟林黛玉似的!”
轻飘飘的一句玩笑话,砸在沈行远的心上,似有千斤重,他疼得无力反驳。
自从和严大小姐扯到一起,短短一年时间,他竭力遗忘的过去又被翻出来,快要结痂的伤口又被重新划开,他却无法逃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伤口钻进去,一点点看清故事的全貌。
他自认足够坚强,可是面对命运的捉弄,他还是忍不住自艾自怜,涕泗横流。
还好,他的小姑娘从不嫌弃他这番柔弱做派。
他低头含住那两瓣既能让他欣喜若狂,又能叫他丢盔弃甲悲伤落泪的柔软的嘴唇,虔诚地吮吸、碾磨,“别上去了,跟我走吧?”
“我得回去,明天要上班呢。”
“你今天没办离职?”
“我可是有编制的正式员工,哪能说离就离,要等一个星期呢。”
她看了看时间,然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太晚了,我上去了,你赶紧回家休息。”
沈行远跟着下了车,送她到家门口。
依依不舍地道完别,她要关门,他又伸手撑住门板,通过小小的门缝对她说:“回消息,别再给我已读不回。”
“知道啦知道啦!”
“今晚谢谢小严老师的教诲,我一定铭记于心,以后绝不再犯。”
“拭目以待。”严静沉含笑道,芊芊玉指按在他肩上,倾身过来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路上记得找地方吃点东西,饿坏了我要心疼!”
“遵命。”他心里暖洋洋的,被人放在心里时刻惦记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好。
回程的路上,他也始终扬着嘴角。
严静沉洗完澡,想起他的叮嘱,拿起手机给他回了个电话。
晚上十点过,闹市区的商场依旧热闹。
沈行远寻了家餐厅落座,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捏着汤勺,给女朋友报菜名,一盅海鲜砂锅粥,两碟小菜。
她不甚在意地听完,问:“你刚才说除了她只有我,我是你的第二任女朋友么?”
“嗯。”
“我是你亲过的第二个女人么?我指舌吻。”
沈行远顿住,“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办公室里有人当着我的面讨论过下班以后去哪里找鸡,他们说男人都会去嫖,当然我知道这是夸大其词以偏概全,但我觉得您长这么帅,心地善良,性格又温柔,追求者一定少不了,所以还是会好奇……您没有生气吧?”
“没有。”他笑着摇摇头,生气不就意味着对号入座,他清者自清,“你说的这些事,我没做过。我跟他们不一样,因为我有一个特别特别严厉的妈妈,从小她就不准我在男女关系上出格。”
当年,就是因为他在柳航的流言蜚语传到了齐女士耳中,他们才会爆发争吵。外界和至亲之人的不信任,让他一度想要以死明志。但是,齐女士的个性显然比他刚烈得多,他还在心烦意乱,她已经心灰意冷,选择以死亡给他上最后一课,毕生无法忘记的一课。而他,始终不敢面对现实。他只能不断给自己洗脑,骗自己她对自己没有爱,只有恨,才会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自己。
可是斯人已去,他就算想要报复都无计可施,他只能带着她打造的枷锁行尸走肉一般活下去。
他从没想过这个心结会有解开的一天,没想到在生活被摧毁、所有寄托化为泡影之后,才发现他确实本该是她的仇人,可她却依然给了他毫无保留的宠爱。
她只是严厉了一点,他怎么可以责怪她?
他悔恨交加。
现在,他只能全力护好电话里这个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他的心软得不像话,恨不能飞奔到她身边,抱她进怀里,不许那些腌臜龌龊的言语和烂事伤她分毫。
严静沉不知,只是夸赞:“阿姨把你教得很好。”
“她这辈子过得很辛苦。”沈行远说,“小严,我一定会照顾好你。”
“阿姨辛苦是为了你,你照顾好自己才是报答她。”
“嗯,小严老师说的是。”
严静沉嘿嘿笑着,催他快点吃饭,不然她得熬夜作陪,他连连答应。
过了一会儿,沈行远问:“话说,追我们小严的男孩多不多?”
“不多!”
“你不用担心我有危机感,如实告诉我。”
“真的不多。”
“为什么?”
“因为我高冷,脾气坏,不是那种适合结婚,婚后可以操持家务带孩子当保姆的款!”她气呼呼地说,“哪像你跟台中央空调似的,对谁都好,净招女孩子喜欢。你在柳航的时候,喜欢你的空姐两只手数不过来吧,空少也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卫老板和素素姐都跟我说了,我不提是给你面子!”
沈行远:“……”
他就不该得意忘形,活该捅了马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