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轩的名头宋凌霜是听过的,可真的置身其中方才明白何谓得天独厚。
那正门牌匾上鸾翔凤翥的“如意轩”三字是昭帝亲笔手书,纵观大晟百余年历史仅林崇意一人有此殊荣。
轩内耸着层层叠叠的假山,亭台楼阁高低起伏,还有一汪湖水碧波荡漾波光粼粼,搭配适宜四季的琪花瑶草,美轮美奂。
宋凌霜本有些郁结难舒,见到如此美景亦沉醉而忘忧了。
她被林崇意安顿在了东边的春和园,一间景致和阳光都最好的园子,还很是静谧。
林崇意交代了下人好生照顾她后去寻了小桃。
同护国将军府的丫鬟们的热情周到、朴实无华不同,如意轩丫鬟一个个生的杏腮桃脸,青春少艾,打扮的颇为精致,各个都有着玲珑的心思,趁拾掇房间的空隙时不时看两眼宋凌霜。
宋凌霜捕捉到了她们眼神中蕴藏的嫉妒和羡慕,可她不在意。
寄人篱下,总是会有闲言碎语和异样眼光的,来之前她就料到了。
半个时辰后,林崇意将小桃带回了如意轩,是被下人搀着回来的。
林崇意专程支开了仆婢们,让她们主仆二人说说体己话。
宋凌霜看到被打的血迹斑斑、遍体鳞伤的小桃,她只觉愧悔无地。
小桃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上爹不疼,娘不要,夫君下落不明还未婚先孕的苦命主子吧。宋世皓的滔天怒火本是要对她撒的,却是小桃代她受了大罪,若非林崇意去的及时,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宋凌霜泪眼朦胧,除了腹中的孩子,小桃便是她唯一的家人了。
“小姐莫哭,老爷也没下死手就是好面子。”小桃脸色煞白,可还是挤出了笑容安慰着宋凌霜。
“小桃,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你。”
宋凌霜的泪水一滴滴砸到地上,哭的身子都在颤抖。
“小姐要做母亲了不该这样常常哭,对身子不好。”
宋凌霜依旧在呜咽,她知道原是小桃可以走的,小桃却为了报恩替她挨下这顿毒打,就是希望宋世皓气消了,宋凌霜好歹还有家可以回,可宋家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林世子寻了名医给我上了药,十天半月的就好了,小姐别担心,我以后还要照顾小公子或者小姑娘的。”
宋凌霜抓起了小桃的手和小桃拉了勾,“小桃,那我们就约好了,不能反悔的。”
两人就这样说了半晌,宋凌霜等小桃睡着后打算去寻林崇意。
若不是他挺身而出,孩子必然是保不住的,她和小桃非死即残,再加上没想好去哪前,总得和房东搞好关系。
她擦干泪痕,收拾好情绪,咧了两下嘴角。
谁知,林崇意竟一直站在春和园外守着,见她出来,连忙疾步走上前问候。
谢谢说多了,总是显得有些生疏。
宋凌霜灵机一动,很认真的看着林崇意。
“崇意,若孩子生下来,认你当义父可好?”
林崇意一开始眉头微蹙,可听到后面他立刻点点头,还笑的很开心。
“我……是不是高攀了,我只是想着你救了孩子……”
“不是,我以为你说要同我结为异姓兄妹…”林崇意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宋凌霜倒是没想到这茬,只是觉得他的结义兄弟已经很多了,可这个想法也不错。
她正要开口。
林崇意忽然目光灼灼看着宋凌霜,打断道,“凌霜,你可有梨涡?”
“啊?”
宋凌霜虽觉得有些奇怪,还是诚实的点点头。
她嘴角稍微往上一翘,两个很深的梨涡绽放在她的唇边。
林崇意的情绪也被宋凌霜牵动,笑了。
宋凌霜今日细看才发现,原来林崇意也有酒窝,而且一个深一个浅。
秦隽笑时也有,也是一个深一个浅,她还很好奇的戳过秦隽的酒窝。
难道聪明的人都是一边深一边浅吗?
她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梨涡,她的两边好像是一样深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蠢笨的吗?
林崇意见宋凌霜蹙眉在思考,眼珠子灵动的转来转去的,一会又用小手摸她自己的嘴角。
他生怕她又反悔,赶忙打断她。
“你若想报答我,就多笑笑,不要胡思乱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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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晟的使团刚进入西境都城釜昌,秦隽就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他修了太上忘情很多年,很难有人或事扰乱他的心智,他暗自猜想是不是箐箐出了什么事,正担忧着,一根弩箭倏地的飞来,秦隽歪头躲开。
那弩箭直直的插在了马车轿厢的木板上。
在他之前的九个使团,有五个,都死在了刚进城的暗杀中。
因此,秦隽挑使者的时候从兵部,都卫中精挑细选了不少人。
和他同乘马车的便是兵部右侍郎吴番。
吴番曾经也是为声名显赫的边关名将,因为吃了一次败仗,被御史弹劾离开了边军,辗转到了兵部。
吴番掀开了车帘担忧道,“秦大人,他们人不少,不好对付。”
“吴大人,弓马可曾生疏?”秦隽倒是颇为淡定。
“一日也不曾!”吴番爽朗的笑道。
“吴大人,你出马车后,径直往前街杀去,我断后。”秦隽边说边把袖子折了起来。
此言一出,倒是把吴番给吓了一跳,这位秦尚书如此文弱的模样?如何断后?
但使团大小官员,都必须听使节命令,吴番不敢违令,拿着长刀冲了出去与黑衣人厮杀。
秦隽则用轻功跃至车撵顶部,右手执弓,左手执箭,连发十几枝箭,将放弩箭的杀手一击毙命。
马车继续往前,他百发百中,将黑衣人一击毙命。
使团众人惊叹,秦尚书当真是文武双全。
渐渐,迷烟越来越浓,好在迷烟无毒只是扰乱视线。
秦隽勒令所有使团成员互相背靠背,执刃向前,只守不攻。
秦隽左手甩出软剑,从车撵的顶部飞身而下。
即使在迷烟中,他也可以听声辨位准确判断杀手来的方向,一人一剑,招式凌厉,出手极快,边杀边往前走,与使团众人汇合,他拾起死去同僚的剑,双手持剑,奋力搏杀。
红色的官袍沾满了血腥的气味,他知道危险还在后头。
“雾要散了,诸位戒备。”
秦隽的手非常灵活,右手剑挡,左手剑攻,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黑衣人节节败退,与他们得到的消息大相径庭,遂用西境话问道,“来人可是阿狄大人?”
“是阿狄大人来的话,还有命问这话吗?”秦隽用西境话回应他们。
城楼上传来了拍手声,所有的活着的黑衣人都退下了。
来人是云想公主。
片刻,她从城楼上款款而来。
“秦尚书,文武双全,机智勇敢,是一等一的好男儿,本公主心悦诚服。”云想摘下了面纱。
她对自己摄人心魄的美貌很有信心。
大晟使团所有人都被云想面纱下的美貌震惊。
美艳不可方物,是一位明丽华贵的美人。
可秦隽,他的眼眸中毫无波澜,如一潭死水。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秦尚书生的也是俊逸非凡,看来这是要当驸马了?”
“云想公主,这是看上了秦尚书吗?”
云想不理会闲言碎语,径直走到秦隽身前,千娇百媚的眼神看着他,娇柔的问道,“秦尚书是觉得本宫不美吗?”
秦隽敛眸躬身作揖,“某是外臣,不敢直视公主。”
云想很不喜欢大晟读书人这种拿腔拿调的做派,可同样的话从秦隽口中说出,云想只觉别有一番意趣。
“没关系,秦尚书,我们来日方长。”
云想颇为自信的看了秦隽一眼,只要入了西境,秦隽必然飞不出她的手掌心。
云想走后,使团进了驿馆被西境的重兵看守。
但好在除了看守外没有其他更激烈的举动。
秦隽沐浴后,在案前小心翼翼的展开了一幅画卷。
绘的是在冰天雪地里,一袭绿衣的宋凌霜观赏他们两亲手栽种的绿梅开花的侧脸模样。
那是他在使团出发前,刑部的郑尚书知道他在寻这幅画专程为他寻来的,算是临别赠礼吧。
他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箐箐,幅画里藏着的玄机和他的深情。
秦隽的指尖忍不住的抚了抚画上宋凌霜的小脑袋,回想着她那灵动的可爱模样,嘴角带笑可眼尾却红了。
他自顾自的说着,“箐箐,你还好吗?还在生我的气吗?锦囊你看了吗?”
没有人答复他,他的心被揪着那般的疼,他收好了画卷,藏了起来。
拿出了笔墨纸砚,一遍一遍写着“箐箐”二字。
墨迹渐渐被晕染开。
秦隽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宣纸上。
“箐箐,我很思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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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半月,眨眼就过去了,小桃确实恢复如初了。
可宋凌霜还是依旧呕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面色也不如从前那般红润,愈发的有些苍白。
她刚呕完没多久,林崇意又带了一个被黑布蒙上眼睛须发皆白的御医来给宋凌霜诊脉。
她没记错的话,林崇意已经抓了六个来了,这是第七个。
御医也觉得奇怪,这林世子要什么御医让长公主开个口还不是乌央乌央的来,费这个劲做什么。
可御医也不敢多问,贵人们的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那老御医搭了脉,眉头微蹙。
“您可有能吃下的东西?”
起初宋凌霜摇摇了摇头,想起这御医被蒙起了眼睛,恹恹的回答,“吃不下的。”
老御医捋了捋胡须,“有些小娘子怀孕是这样的,过了头三个月会好一些,也有一些人会呕到生产为止。”
“恕老夫直言,您的身子先天有些不足,极易难产,即便顺利生产也多半会留下落红之症,痛不欲生。”
御医也好,名医也罢,说的总是大同小异,最好的法子便是落了这个孩子。
宋凌霜只是笑笑,她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置若罔闻。
太医走后,小桃关切的劝说道,“小姐……要不……”
“小桃,我舍不下他。”宋凌霜的声音很温柔,却又很坚定。
林崇意在门外听到了这句话,微微叹了口气。
他心知肚明,她舍不下的又岂止是这个孩子。
林崇意隔着门轻声安慰宋凌霜,“凌霜莫要担心,我已派阿冗叔去寻吕神医,待吕神医来了都会迎刃而解的。”
“好。”
可不肖片刻,又是铺天盖地的呕吐声。
呕吐的间歇,宋凌霜听到了一阵从门外传来的清脆笛声,悦耳动听。
小桃看着门外的红色身影颇为感叹。
“林世子对小姐的悦慕之情,不比秦大人少。”
宋凌霜又何尝不知呢?
攀上他,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可她不忍心利用林崇意的一片赤诚真心。
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