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赵哇一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柏闻晔好不容易逃到庭院里稍作歇息，谁知萧墨这家伙阴魂不散的，好好的人脉资源不拉拢，偏偏缠着他来问八卦。

感觉真是辜负了他身上那套为了参加宴席专门定制的，价值不菲的合身西装。

“你有闲心来管我私事儿不如去陪你家黎书白玩，今天来的可都是些老奸巨猾的人物，你真这么放心让你老婆一个人应付啊，以他那个脑子。”柏闻晔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倒是转移话题将问题抛了回去。

但萧墨显然不吃他这套，旋即就朝庭院的另一端指了指，“步枯跟着呢，不用我操心，你快，说说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就那样。”

“就那样是哪样啊，你别给我打哑谜。”

柏闻晔瞥了眼对方，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虽说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该亲的也亲了，该摸的也摸了，可即便如此，彼此之间的距离依旧很远，好似一堵无形的城墙始终伫立于两人之间，明明对方就是如此好好地站在自己眼前，可情感却始终都传递不到另一边。

柏闻晔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赵哇一注视了七年，如今好不容易走到了光明之处，却发现下一步根本就没有台阶。

彼时，他坐在温泉边的横椅上，仰头看着夜空中万籁俱寂的群星，思绪被拉得很远。

一个人的生活被就此打断发生在期末考的前一夜，王叔带着那群他极为熟悉的壮汉闯进他家里时，柏闻晔仍在复习着第二天的考题。

也是直至那个时候，他才认清楚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瞒天过海实则早就崩溃糜烂，甚至于开口的初始，自己就已经主动地踏进了爷爷专门为他设计的陷阱里。

之所以能够拥有这段喘息时间，不过是门户清理得不太干净被仇家找上了门，而当万事重新踏入正轨时，柏闻晔那被迫停止的试炼，也要重新进行。

“至少让我考完明天的期末。”这是柏闻晔在自由期限里最后的一个请求。

柏闻晔没有时间求救，更没有时间告别，他只能争取最后的时间，借考试下发的答题卡充当他的信纸，洋洋洒洒的几十分钟里，他写满了自己的思念，自己的爱恋，自己迫不得已的离开，以及联系自己的方式。

铃声敲响的顷刻，他不顾及监考官的阻拦，直接冲到了赵哇一所在的教室。可好巧不巧，不被选择作为定向考点的教室此时空无一人，而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见的最后一面也彻底落了空。

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萦绕于耳边，千钧一发之际，柏闻晔奔向赵哇一的课桌，将答题卡夹在了桌面上摊开的那本教科书里。

合上书本的顷刻，自己的双臂被猛地擒到了背后，许是被误会成了出逃，站在门口的王叔脸色十分差劲。

初到美国时，柏闻晔总是想方设法地抽空去查看自己的信息界面，可无论点开多少次，对面依旧是空白。

而对应着信中的那句“如果你不能接受，那么就请无视我的讯息”，赵哇一的答复已经显而易见。

当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先不说他们相处的简短时日里浸满了争锋相对，光是作为小众群体的性别取向就已经让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萧家之所以愿意接受萧墨与黎书白在一起这件事，不仅是因为儿子自愿放弃理想继承家业的妥协，更是因为他们明白这种特殊群体于社会中的复杂性，若是之后萧墨在什么同性酒馆找了个不成体统的男人，他们怕是要彻底气死。

柏闻晔看着杳无音讯的空白界面，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无论赵哇一是否喜欢男人，他都应当是不喜欢自己的。

他期盼的爱恋终究被埋没进了泥沼里，不可逆转的现实也让他唯一的萌动失去了存活的意义。

柏闻晔开始无止境地将自己投入到学习生涯当中去，而爷爷给他专门制定的特殊试炼他也不再有所怨言，像是早已向天地间自愿供奉出了自己的灵魂，而后便只剩一具听从号令的机械躯壳那般。

如果不是小洋房的顶楼里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游戏资料，或许柏闻晔真的可以骗过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柏闻晔在爷爷身上学到的挑拨手段，试用到了监视他的保镖身上。也因此，他有了属于自己的，与父辈对抗的一些巧思，便也得以在每次工作之余，还能空出些时间去看赵哇一的直播。

可这样的坚持停滞于李佳怡的出现。

无论是战队里其他队友的集体起哄还是两人之间暧昧不清的氛围，柏闻晔都全然收进眼底。而对于这种从根本上赵哇一就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的事实，即使他有所防备也早已预料，可再次砸到心脏上时，依旧很疼。

在这场无休止的单向对抗中，柏闻晔输得彻底，看着对方与旁人的亲密举措，他生出来的微弱希冀又再次沉入深渊，而后永远见不着光明。

柏闻晔依旧这般浑浑噩噩地小心窥探，十分违心地在心底劝说自己没有关系。

可是在看到赵哇一右臂纹身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应当要真的放弃了。

这场满盘皆输的棋局，落幕于那人的身上已然烙下了属于他重要之人的名字，若不是足够刻苦铭心，又怎么会想要将那些字句渗透进自己的血肉里。

赵哇一应当是很喜欢，很喜欢对方。

想到这里，柏闻晔不禁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后来的事情他也知道，赵哇一被迫退役，在此节点也和李佳怡彻底分开了，但手上的纹身迟迟没有抹去，就这样一直留着，不知是为了念想，还是为了其他。

再次见到赵哇一时，对方匆匆忙忙将手臂上的印记拭去，柏闻晔不知道对方是否是出于拒绝他之后产生的尴尬情绪，又或者是连他也捉摸不清的心虚，但瞧着对方的态度，柏闻晔知道赵哇一是仍记着自己的。

他也想过，回来只是普普通通地留在赵哇一的身边就足够，如果对方愿意，他可以隐姓埋名抛开一切只做他的一个普通朋友。

可是触及对方视线的瞬间，那渡过七年的愁苦与思念尽然将他尘封已久的悸动重新唤醒，而任凭理智消磨殆尽的终点，是他霸道无理的占有欲。

或许无论装得再怎么清高，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都是那般狠厉又自私的，他憎恶爷爷，却又在长期以往的培训之下学会了威逼利诱与诳时惑众。所以在瞧见赵哇一那讨好的样子时，他不可控地吐出了那些几近威迫的话语。

说什么以身相许才足以偿还，可赵哇一偏偏上了当。

柏闻晔自嘲地笑了一声，眼底依旧是一片悲怆。

“话说我记得你以前提起你白月光的时候，我问你后面为啥没成你说人家是喜欢女生。”萧墨让庄园里的待应生给自己拿来几瓶酒，看着柏闻晔这幅萎靡不振的样子，着实觉得心里不得劲儿。而后倏然想起什么，眉头紧蹙。

听闻这话，柏闻晔没什么反应，拒绝了对方递过来的酒杯，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对，赵哇一以前喜欢女生。”

这下是萧墨愣住了，尚未咽下去的果酒险些呛到气管。

“别喷啊，这几瓶黑比诺是步枯亲自去酿的。”柏闻晔抬眼看他，云淡风轻地好像他刚才没说过什么炸裂的话。

“我靠，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威逼利诱，至少现在他是我的。”

萧墨觉得柏闻晔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霸道，更像是在自我催眠。但以柏闻晔七年都追不到对方却在回国几个月后同对方莫名其妙在一起了这件事上，或许这话也并不出错。

只不过，以当下的虚伪爱恋作为灌醉自己的砝码，那未来该怎么办。

“闻晔，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但是，”萧墨反复斟酌自己的用词，生怕自己说错话刺伤了对方，但是鉴于这种情况他又不得不提及，“就算你现在对他好，想着日久生情可以就此爱上你，但原则性问题始终解决不了不是吗？”

“且不说你了，就算你俩都在欺骗自己，那要是有一天，这个真相，或者说你们闹矛盾了要把以前的旧账翻出来，你们怎么办？”

要怎么办，柏闻晔自嘲地笑了笑，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除了尽力将赵哇一留在自己身边，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来挽救这段感情。

在注定要输得一塌糊涂的单相思里，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眷恋苟延残喘至今，而萧墨话中的含义他也听得明白，既然注定就不能在一起，又何必过多纠缠，既然迟早会再次分开，又为什么硬要挽留，将自己的伤口撕扯得更加巨大。

或许早些释然，伤得就不会那么重了。

可是，柏闻晔不由地又想起他们前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来，那份云涌于他们之间的浓情蜜意与暧昧缠绵，他不觉得虚假，因为他是切实感受到了幸福的。

“或许，赵哇一已经开始喜欢我了，只要继续这么下去......”

柏闻晔话音未落，就被萧墨打断了，他当真是见不得兄弟这般自我沉沦又自讨苦吃，可也不想给这两人泼冷水，索性耳不听为静，直接将新开的一瓶黑比诺堵住了对方的嘴。

果香味于舌尖蔓延的一瞬，柏闻晔本是空洞的眼神倏然亮了片刻。

而萧墨卡着他这样子，有些得意地笑到：“好喝吧。”

“小枯在我手下干事真的亏了，他酿酒技术是真的太好了，家里也是酒产，不知道为什么选择进娱乐圈。”或许是真的为此感到可惜，萧墨接连发出哀叹。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知道。”萧墨笑了笑。

“话说，你的梦想不就是开庄园酿酒么，你有时间给他指导指导，然后马上把我弟炒了让他回家坐酒庄去，别让他一天天给你卖命干活。”柏闻晔抿了几口，真觉得上瘾，即便不专业却也真心跟着觉得惋惜起来。

而萧墨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了？”柏闻晔不解。

“你说到这个，我想起来，当年为了和小白在一起，我放弃了自己追求了十几年的梦想，才换来现在的应允。”

“想要得到感情，确实是要牺牲一些东西的，即便那些东西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块儿。”直至如今，已经搁浅的梦想依旧是萧墨心中的一道伤疤，他只是轻轻谈起，声音就哑了大半。

“那你呢，你要拿自己的所有去赌一段岌岌可危的感情吗？”说道最后，萧墨又望向了他。

尚未等对方回答，他又步步紧逼，“如果他爱上旁人了呢，他本应该爱的人回到了或者来到了他身边呢，你该怎么办。”

萧墨的一系列问题让他无法回答，而后心底那份患得患失的忧虑似乎在这些尖锐质问当中生出了根，弥漫开来时，让柏闻晔迫切的想要去见赵哇一一面，或许是寻求安慰，或许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可几分钟前，对话框中那人早早已经睡下，柏闻晔只能学着过往的样子，暗自将一切落寞吞之入腹而后全然当做无事发生。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几天后，萧墨所说的话全都灵验。

那天，柏闻晔因为新的商务合作约在云顶餐厅商谈，恍然之中，他好像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可偏偏手机对话框里，那人明明说过，此时他即将上床歇息。

赵哇一落座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柏闻晔的正前方，大概是因为背对的关系，对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合作方在说些什么柏闻晔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只剩视线，正直勾勾地注视着那人的背影。

下一秒，他看见李佳怡笑着捧起了赵哇一的脸。

大概是心彻底碎了一地，又大概是美梦终于到了即将清醒的时分，柏闻晔无意识地朝着两人的方向走去，又在稳住脚跟的前一秒，硬生生吃了一刀。

彼时李佳怡拿出了个巴掌大的盒子，推至赵哇一身前时，笑着说了句：“你的定情信物。”

原来人在极度崩溃的时候，真的会于氧气里窒息。

脑子里倏然又响起了萧墨的那句，“如果他爱上旁人了呢，他本应该爱的人回到了或者来到了他身边呢，你该怎么办”。

而后是震耳欲聋的耳鸣。

柏闻晔输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