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见到红璃海主母的小女儿挽着一名黑发女子的手，正歪头冲自己微笑。
“好巧啊！”
那人明显是陪她而来的，身上还穿着黑色的训练服，头发扎成了半长不短的蝎子辫，从右肩处垂下，周身除了一个金属颈环外就再无别的装饰。
莱恩与她对视，心中疑虑更甚。他听不见她的心声，只有始祖棘海妖才有能力在自己面前隐藏得如此完好，除非……
“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
梅维斯光彩照人一如往常，她身子稍微前倾，晃了晃女伴的手，“她叫维萨琳，是黑海族群的成员。”
沐瑟的女儿。他心中了然，默默移开视线。
“萨萨，他是莱恩，大主母的同族呢。”
维萨琳勾起浅色的双唇，朝他伸出手，“你好。”
莱恩回握住她，隔着蕾丝手套都能感受到，那双手绝对不乏力量，属于战士而非弱者。
有其母必有其女。
他记得，黑海主母沐瑟原本并不孱弱，恰恰相反，她是与希林海主母阿瑞娅并列为息心教团左右护法的存在。只不过后来在缉查死海女神表演及芙琉斯走私案的行动中重伤濒死，才不得不退居幕后。
我知道你是谁。
莱恩愕然抬眸，再次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对上视线，意识在刹那间仿若被拖入万丈深渊，骤然而生的失重感令他的身体极微地抖动一下。
维萨琳面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眼前的景象模糊远去，定格在坠入深海时视野由深蓝转变为黑暗的一瞬间，他死死盯着那个金属颈环，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心底遽然掀起惊涛骇浪。
是锁芯。她靠那个该死的装置隐藏了精神力，也隐藏了她一直在窥探自己意识的事实。
气息不再平稳，他无可遏制地起了杀心，蓦地甩开与自己相握的那只手。
“wowowo——”显示屏边框为黄色的监管球一个漂移闪现过来，亮着警示灯提醒道：“同学们，友好往来，请勿对轰哦！精神力对轰也不可以！”
“走了，萨萨。”见其他人的目光被这动静吸引过来，梅维斯牵起同伴的手，头也不回地朝人群深处走去。
莱恩神魂恍惚地站在原地，闪着灯的机械球还在环绕他飞行，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在监管球的警示下不敢靠近，只好用眼神审视着他。
棘海妖的精神力迭代递减，亲代分裂出幼生体的同时会让自身变得衰弱，子代也很难能成长得比亲代更强大。
红璃海主母佩特拉有七个女儿，梅维斯是最小的那个，稚嫩得连心声都隐藏不住，而维萨琳是沐瑟的独女，精神力比她强大太多了。
也许他们想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梅维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她们此行的真正目的，维萨琳才是大主母的眼睛。
泽西塔要是愚蠢至此，就不会稳坐大主母之位那么多年了。是他太过大意，因为梅维斯的无害表现就掉以轻心，殊不知自己早就暴露在泽西塔的眼线面前。
他的身份不重要，泽西塔早就知道，可维萨琳窥探了他的意识，那意味着大主母也知道艾思拉她们在哪了。
泽西塔从不安分，这些年来与游荡于麦格第四星区的寄居者军团交往甚密，她的手怕是早就伸到外环了……01他们能护艾思拉周全吗？不，不行，让无契回去才能万无一失。还有那只眼睛，不能再留着她了。
打定主意，他转身快步奔向舞厅的出口，孰料才迈出几步就猛地崴了脚。莱恩倒吸一口冷气，弓着腰停顿须臾，咬牙切齿地蹬掉那双高跟鞋。
“小姐，您需要帮助吗？”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鸟人凑近来，彬彬有礼地笑着，伸手却是递过一根求爱的羽毛。他剜对方一眼，抱着裙摆一瘸一拐径直离开。
这身衣服实在行动不便，走出群星会厅后莱恩环顾四周，闪进侧边的一排换衣间，迅速摘掉耳夹头纱，再把手套、束腰以及骨棘上的装饰物也丢在地上。
好了，还剩这条该死的裙子。
“同学同学，这是舞蹈社的换衣间，并非公用哦！”机械球的声音忽近忽远，在外边不断地叨叨，“不过嘛，舞社的人还没回来，如果你实在着急，我可以暂时替你放风，动作要快哦！”
“切记切记，不要损坏其他同学的东西哦！”
目光落在衣架挂着的一套玩偶服上，莱恩勾动唇角，“知道了。”
……
“跑哪去了？”查尔斯昂首阔步逡巡于热闹的舞池内，四处张望着找寻莱恩的身影。
人群沉浸在暧昧热烈的氛围之中，唯独他是例外——得益于这身气味浓烈模样恶心的喷剂，三米之内还没有人敢靠近他。
人们还在狂欢，舞池内却陡然爆发出几声惊天地的尖叫，满厅哗然。查尔斯跟其他不明所以的人一齐望过去，见到数名身穿玩偶服的家伙把正在跳舞的女生扑到了地上，像捕获猎物的野兽那样耀武扬威。
搞什么？
似乎是听够了观众们的惊叫，被扑倒的几名女生从容起身，两腿一迈就开始热舞。
查尔斯的脑袋里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紧接着，那些个穿玩偶服的也福至心灵般接连爆衣，袒露出英俊的脸庞和健美的上身，在众人骤然拔高的欢呼声中挽着舞伴走上舞台。
怎么，今晚的主题是美女与野兽？
整个群星会厅被七条从圆心辐散出来的走道分割成七个扇形，现在高处的走道成了他们表演的舞台，背景乐陡变，台下的人们也开始跳起了双人舞，气氛瞬间达到燃点。
不过，有一个问题是——查尔斯眼尖地发现，明明舞台有七处，上面却只有六对男女在跳舞，缺失目标的那束聚光灯如无头苍蝇般在喧闹的人群中乱晃，几次闪到了他的眼睛。
“查尔斯。”
有人轻轻唤了自己一声，他转过头去，猝不及防对上了玩偶服里的一张鬼脸，“卧槽！”
莱恩平静地问：“见到梅维斯她们在哪吗？”
查尔斯被吓得哽住了，连连摇头，不可置信地打量面前这张妆花得不成样子的脸庞，看到对方手中攥着的餐刀时更是大惊失色。
“你干嘛去？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得不到答案，才刚出现的棘海妖又像幽灵一样飘走了。
“不是，你等我一下！”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查尔斯一顿猛薅手臂上已经凝结的黄褐色黏膜，试图解除手部拟态再把那家伙麻醉过去，孰料才片刻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人呢？！
欢声笑语扭曲而刺耳，缭绕在耳畔，又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嘹亮却让人听不真切。
别让她们得逞。
不能得逞。
他警惕地扫视周遭，寻觅那个穿着黑色训练服的身影。
始祖们可以为了保全自身背叛你的父亲，也终会为保住正统地位杀死你的妹妹，不能放过她们。继承她们的意志而生的女儿也一样。
梅维斯牵着她同样容貌昳丽的舞伴，在众人围成的圆圈中翩然起舞，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到来。
莱恩沉默地向她们靠近，眼瞳死死地锚定那个身影，黑海主母之女不再是活物了，而是一具正在跳舞的断头尸，他会利落地切断那纤细的脖颈，好确定锁芯被彻底摧毁……
噔——
刺目的聚光灯兀然倾泻而下，暴露在强光之中的莱恩下意识抬手遮挡，旋即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
“他怎么还在台下呀？”
“哈哈哈，是找不到舞伴吗？”
“这真的是扮野兽吗，我怎么感觉更像小丑呢？”
“可能这只野兽太瘦小了，没有美女搭理他！”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调侃着，像是捡到极大的乐子，莱恩有些许茫然，动作略显僵硬地找寻出口，但密密麻麻的人墙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张张层层叠叠笑意十足的面庞。
在哪……在哪……
“看起来，我的舞伴迷路了。”
没留意身后轻飘飘响起的这句话，他后撤几步，一转身就撞在某人的胸口处，手里攥着的餐刀眼看就要捅对方个结实。
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流血惨剧，他的手腕被轻轻握住了，那人的另一只手径直将刀从他手中抽走，不留痕迹地抛到一旁服务机的托盘上。
莱恩诧愕抬眸，面前的人有一头金灿灿的卷发，眉眼含情亮丽熠熠生辉，唇珠明显的粉色唇瓣勾起一个具有魅惑力的幅度。
是你……他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
众目睽睽之下，金发碧眼的高挑美人朝他伸出了手，不待他有所反应就牵着他快步登上高处的舞台。
“快看那个人！她是谁？”
“好漂亮！”
“长得有点眼熟啊。”
“是新生吧？”
“我了个大草！”人群中的凌明使劲瞪大眼睛，又猛地搓了几下眼，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位姗姗来迟——亦或是压轴出场的女舞者，一经登台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免为她停留。
冷暖交替的光影在她标致的脸庞上热情流连，缀着金光的身影灿若晨星，或许只有希尔芙皇家花展中一举拔得头筹的那株银蕊蓝萼流金花能与之媲美。
不对，不是她。莱恩怅然若失地垂下眼眸，任由对方牵引着自己在舞台上转动。
这表情，说是备受打击也不为过了。左格看在眼里，好气又好笑地凑到他耳边，轻声问：“眼熟吗？这条裙子。”
莱恩眼皮一颤，在嗅到唇彩的淡淡香味时下意识地撇过头，依旧闷不吭声，既不看他也不答应。
“你的妆……”左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下了关于对方像从水里爬出来的索命鬼之类的不当言论，隐忍着笑意道：“很特别。”
黑发青年瞪他一眼，左格无辜地笑笑，错开视线尽量不去看面前的这张大花脸。
“你这样穿显得有点傻，”他说着，抬手拉开玩偶服的拉链，在看清莱恩的身体后又迅速拉上，轻咳一声，“挺好的。挺可爱。”
这身材不太适合露啊，太打击自尊心了。
那双雾蓝眼眸登时凶光毕露，左格若无其事地瞥向别处，金色的眉毛微微扬起，疑心这只棘海妖在暗戳戳窥探自己的心声。
“这裙子不是很合身，太紧了。”他忍不住吐槽，“你穿的话应该还好？”
莱恩蹙着眉，现下这具躯体的身高格外不显眼，自己被迫与那呼之欲出的胸脯面对面，真切怀疑这只金闪闪是不是垫了东西。
“嗷，踩到我的脚了。”
“松一松脚，裙子被你勾住了。”
“喂，你再踩我就要裸奔了。”
烦人。莱恩懊恼地捞起他的裙摆，不料这简单的举动却引发台下阵阵的欢呼浪潮，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左格眼看着自己的舞伴在一众“撩起来”的起哄声中陷入呆滞状态，近乎手足无措，肢体动作又僵硬了几分。
他稍微拉近两人的距离，宽慰道：“别紧张，真走光了也没事，逗你玩的。”
“嗯。”对面微不可闻地应声。
“对了，其实我有个问题。”
莱恩仰起脸看向他。
“昆萨为什么会是政教合一呢？”那是今早例会上做错的其中一道题目，左格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个答案。
“文佳说他们信奉主宰所有平行宇宙的真主，但据我所知，无论是天阶代表大会还是智高天元老会，对所纳入成员都没有信仰方面的限制啊？”
“……”
莱恩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思忖着在这种情况下给人讲题的可行性与合理性。
“嗯？”左格继续凑近，碧蓝眼瞳中尽是对知识的渴望，“你是怎么做对的？”
他侧着脸，避开对方过于逼近的气息，闷声回应：“我不太舒服。”
“好吧。”
左格只当这是莱恩的托辞。该不会是因为今天向他宣战了，所以就故意不告诉自己吧？小气的棘海妖……
他想得入神，没意识到两人的身体越贴越近，等发现莱恩的脸颊蹭上了自己的胸口时已经晚了——
本就不太协调的肢体动作愈发机械，他的舞伴像是耗尽能量的机器人，突然毫无征兆地闭眼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