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惊醒过来,瞧见于为杰凑得很近、灌满担忧的脸。他试着动了动手——动不了。
于为杰问:“你怎么不穿衣服,躺在这里睡觉?”
陆行舟视线飘了飘:“我遇上江湖恩怨,技不如人,被那人点了穴。衣服……在打斗中不小心掉了,我现在还动不了,小于哥,你先把衣服盖在我身上吧。”
于为杰拿起陆行舟的衣服,抖了抖上面的草屑,突然目光一凝:“这衣服上怎么破了个洞?这个位置……是前胸的位置?”
陆行舟心道不好,电光火石下扯了个非常离谱的谎言:“啊?衣服破了?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已经躺了几个时辰了,说不定被什么虫子啃破了。”
于为杰不信全疑:“虫子为什么要啃你的衣服?这又不是什么美味佳肴。”
陆行舟岔开话题:“小于哥,我真的很冷,你还是先把衣服盖在我身上吧。”
于为杰把衣服盖在陆行舟的身上,陆行舟怕他继续追问,便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望着陆行舟,说:“那日你跟我说了毫无办法后,我便回了溪镇郊外,只是旧屋和田地都卖给别人了,我只好自己盖了一间简陋的茅屋,聊以度日。”
陆行舟说:“鹤州赌场关闭了,此事已经解决了,你不必再担惊受怕。”
于为杰精神大振:“真的吗?”
陆行舟说:“真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鹤州问一问。”
“太好了!”于为杰欣喜若狂,“不过此事是怎么解决的?你不是说牛傲出尔反尔吗?他怎么突然愿意关闭赌场了?”
此事说来话长,陆行舟躺得头晕背麻,懒得费唇舌解释了,只说:“小于哥,你知道这件事解决了就可以了,你欠的赌债已经一笔勾销。但不要忘了你发过的誓,不要再赌了。”
于为杰说:“我自然不会再赌了,这些日子我每天都睡不安稳,生怕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有人拿着刀想把我的手砍下来,太可怕了。”
两人闲聊一会,陆行舟发觉能动了,他立刻坐起身来,将衣服穿好,他对于为杰说:“我出来得太久了,我爹我哥估计都会担心我,我现在得马上回家了,小于哥再见。”
说完,陆行舟风一样地离开了。
他没听见于为杰在背后喃喃低语:“这么久不见,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也不请我回家吃顿饭吗……”
陆行舟偷偷摸摸地回了房间,换了身衣服,最近他买衣服的频率实在高得离谱,大半身家都用来买衣服了。
他回来没多久,陆金英也回来了,陆行舟凑过去嘘寒问暖,又问她学医高不高兴,最近都学了些什么。两姐弟许久未见,一肚子话从吃饭讲到睡前都还没讲完。
陆行舟在家多留了几日,陆金英给陆行舟绣好了新的荷包,两人结伴离开家,陆金英往溪镇去,陆行舟往关州去。
陆行舟想念关州的风情地貌,也想念吴家兄弟和郑独轩,反正如今还没有新的任务出现,他不妨先去关州转一圈,说不定关州郊外也出现了野怪。
他来到关州郊外,只见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①他骑着千里马绕了许久,果然看见了头上顶着数字的怪物。分别是三头顶着“40”的狮子,以及三只顶着“50”的巨蝎。
陆行舟不急着进城了,来都来了,先死几次吧。他目前是二十一级,距离目标还差九级,陆行舟提起青锋剑冲向狮子。飞鸟成群低飞,在地面拖过一片厚重的阴影。
陆行舟进入关州,在燕归堂旁边的客栈住下,很快就去找了吴家兄弟。
吴锁愁和吴非吾都没太大变化,他们见到陆行舟,倒是惊奇,吴锁愁说:“小舟,几个月不见,你的变化可真大啊。”
陆行舟微微一笑:“怎么?觉得我变得更玉树临风了是吗?”
吴非吾说:“是,也不完全是。”
陆行舟眉头一挑:“怎么说?”
吴锁愁说:“以前的你像一把未出鞘的剑,现在的你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剑。”
吴非吾说:“不错。”
陆行舟仰了仰头:“这说明我长大了嘛。”
几人说了许久的话,临别前,吴非吾拉着陆行舟退了几步,说:“小舟,我要坦白一件事,当日你离开关州之后,郑兄找到我,说想看你给我的诗集。我未经你的同意,就把诗集给他看了。”
陆行舟眼皮一颤:“什么?他为什么要看我的诗集?”
吴非吾说:“我问了,但郑兄没说原因。我本不想答应,但他说等你回来之后,他会亲口告诉你此事,我见郑兄态度坚决,就没再拒绝。小舟,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既然是送给你的东西,你愿意给别人看,我自然是没关系的。”陆行舟都不大记得自己写了些什么了,反正诗集中并未提及他的秘密,也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陆行舟还是很坦然的,他只是没想到,郑独轩真的要了他的诗集去看。
说起郑独轩,陆行舟问:“他现在是在燕归堂还是胜寒派?”
吴非吾说:“你来得正巧,郑兄近段时间在燕归堂,如何,要我告诉郑兄你来了吗?”
陆行舟说:“好。我这次来关州,就是想见一见你们。”
“什么意思?”吴锁愁折了回来,“你马上就要走了?”
陆行舟说:“倒也不是,但我可能明天心血来潮就走了,也说不准。”
吴非吾说:“郑兄对你的评价没错,你真是来去如风。”
吴家兄弟不希望陆行舟那么快又要离开关州,本想拖延几日再告诉郑独轩这个消息——因为陆行舟说了想见一见郑独轩,没见到估计就先不走了。但郑独轩消息灵通,不用吴家兄弟特意告知,他便知道陆行舟回来了。
这日陆行舟出门打怪,为了不浪费衣服,特意穿了套从家中拿来的旧衣裳,那衣裳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做的,早已洗得发白,而且也不太合身了,穿着会露出两截手腕,脚踝也遮不住,不过陆行舟不在意,反正马上就要丢了的。
但他没走多久,就碰见了郑独轩。郑独轩披着日光,散发着温润的气息,陆行舟脚步一顿,然后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这身衣服,太丢脸了,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郑独轩?
“为什么躲着我?”郑独轩跟进了巷中。
陆行舟豁出去了:“因为穿得太丑了。”
郑独轩见陆行舟的第一眼,觉得他变了许多,像是一把淬火而出的利剑,但陆行舟一开口,郑独轩又觉得他没什么变化了。他还是陆行舟。
郑独轩笑了声,安慰他道:“不丑。”
陆行舟别过头去:“何必说好听话骗我。”
郑独轩缓步走到他面前:“不丑。你长得好看,怎么穿都是好看的。”
两人在窄巷中玩转转看的游戏,挡住了巷中人的路,被人嘀咕了几句,陆行舟不好意思地避让,贴着墙边站,这回躲不了郑独轩了。
郑独轩的目光粘连着他:“你变了许多。”
陆行舟仍低着头:“锁愁兄和非吾兄也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让非吾兄告诉你我回来了,他没说吗?”
郑独轩一愣:“没说。”
陆行舟也没在意:“估计是这两日没见到你,没寻到机会说。”
郑独轩目光浮沉:“你今日要去哪?”
陆行舟扯谎:“随便逛逛。”
“想去喝茶听书吗?”
“好。”陆行舟努力揪着袖子,希望能把它拉长,“要不我回客栈换身衣服吧,免得茶馆小二看见我,以为我是进去乞讨的。”
郑独轩说:“你想换就换,不想换也没关系,不必在意他人的想法。”
陆行舟说:“那我不换了。只要你不觉得我这样站在你身旁,丢了你的脸就行。”他确实懒得折回去,也不太在意他人的目光。
郑独轩不觉得陆行舟丢脸,只觉得他穿这身挺好笑,很可爱。
两人来到茶馆,郑独轩选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茶馆有说书先生在讲故事,一拍惊堂木,十年江湖声。
不过郑陆二人都不关心说书先生在讲什么,郑独轩问:“这几月来,你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陆行舟拣了点能说的事情:“我去了一趟鹤州,之后回了家,天天没事干就在家里逗侄子玩。我姐姐去了溪镇学医。我大嫂又怀孕了,说不定我很快就能多一个侄女,也可能还是侄子。我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惹了赌债,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帮他摆平此事,也不知道他之后还会不会赌……”
郑独轩抿了口茶:“你都在说别人的事情,你的呢?”
“我的?我也没做什么事啊。”
“你去鹤州做什么?”
陆行舟说:“我去学了‘碎步金莲’的轻功。”
郑独轩说:“碎步金莲?”
“嗯,你不要说我这是女人学的轻功,我学都学了,说明我并不在意。我想学就学,管它是男人功夫还是女人功夫还是太监功夫,能学就行。”
郑独轩但笑不语。
陆行舟问:“你呢?你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郑独轩刚想说话,蓦然胸中血气翻涌,那一处疼痛渐渐涨起来,如凝硬块哽在胸口,他眉头一皱,唇边溢出一抹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