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你终于抬起眼看向这个校园时代时你最好的朋友。他正在为你的遭遇而感到不值。他的表情看起来这么难过，让你为之前的怀疑感到良心作痛。

“但是，菲利斯，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了。”你轻声说。

“是啊。”菲利斯喃喃：“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垂头丧气了一会儿，你们坐在树桩上沉默着，耳畔只有微风拂过草茎的沙沙声。天朗风清，但你们已经很难再有郊游时的闲适心情了，连送进嘴里的浆果味道都变得不如之前甜了。

一盆新鲜的浆果很快见底，你们的沉默也终于迎来尾声。

菲利斯把空盆里残留的水液洒到地上，转过身对你说：“我的休息时间快结束了。”

“休息时间？”

“对，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比你早不了多少，”菲利斯说：“现在正在被我父亲加紧训练，尤其是体术。按照他的说法是‘以便我尽快成为一个称职的接班人’。”说这话的时候菲利斯露出一丝苦笑。

你不动声色地观察菲利斯的表情，然后装似无意地问起：“这次的行动，你也去吗？”

“我父亲的意思是必须去，这次主要是作为后勤，让我提前适应。”菲利斯说。

你若有所思地点头，引起菲利斯的疑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你慢吞吞地讲：“我只是……”你把未尽的话语全部归于一声沉郁的叹息。而这果然引起了菲利斯的共鸣。

“你也觉得把这次行动地点定在普利斯大学很不合适，是不是？”菲利斯说：“毕竟那里是我们的母校。我还真不想看到她被付之一炬变成废墟。”

听到菲利斯话的你微微侧头，垂下的碎发挡住了你震惊的表情。

这次激进派要去直接攻击学校？！罔顾里面的学生和老师？

法比安知道这件事吗？还是说这一切根本就是在法比安的授意下才决定的？这么大的事情，法比安只字未提，是忘记了还是他根本就不想让你知道？以往，激进派只会在城区周边侵扰，不会直接攻击城区内的居民区，也因此现任政府与激进派之间维持着危险的平衡。而这次直接将目标定在学校……难道法比安有意借此事向方奇先生施压？

你满肚子的疑惑，但你此时只能将这些问题压回去，面上装得一派沉静。

“似乎没有回旋余地了。”你模棱两可地说，但眼睛已经紧紧盯住了菲利斯的表情。

“是啊。”菲利斯满脸遗憾。

你的心渐渐沉下去。好在菲利斯并没有注意到你的异样，他的时间大概真的非常紧迫，只与你匆匆告别后就离开了。

你一个人重新跌坐回树桩上。

冷静。冷静。

你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还不能慌张。你颤抖的右手紧紧环抱住自己的左臂。

法比安说过，红河谷并不是你的朋友。所以，也许这一切只是为了保全你们自身同时拖激进派下水的幌子。

但是，万一呢？

你的心里忍不住有个小小的声音反驳：万一，这就是他们的计划呢？你见识过安德鲁·布朗的所作所为，你凭什么认为一个在地牢里待了十年的人会比安德鲁·布朗更理智？法比安是真的如他看起来那样全然超脱吗，还是说，你对他的印象只是他选择展现给你的一面而已？

克里汀。愚蠢的克里汀。你是不是又被人欺骗而不自知？

你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次本该在你独处时出现的幻想朋友并没有如期出现。

而在你头顶层层遮蔽的树荫里，一个隐藏的激进派成员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他趁着风声渐起时，身手矫健地越过高大树梢，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树林。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声称自己要去进行训练的菲利斯出现在激进派首领的面前。他们之间的气氛并不如菲利斯描述给你的那样糟糕。

屋外有人叩响房门，菲利斯的父亲扫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子，沉声道：“进。”

几分钟前还挂在树梢上的激进派成员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菲利斯的父亲微微颔首，开口询问道：“怎样？”

激进派成员扫了一眼菲利斯，微微摇了摇头。

菲利斯父亲冷笑一声：“看看你的‘好朋友’，菲利斯。他在利用你。”

菲利斯的父亲挥退了自己的下属，对自己的孩子说道：“我现在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红河谷的一切了。你被短暂的友情蒙蔽了双眼。克里汀·约克只是一个人质，他要挣扎求生，不惜利用你们之间的友情，但你不一样，我的孩子，你拥有红河谷最纯正的血统。以往你的小动作我可以当做看不见，但今后你就是注定要带领红河谷回归故乡的人，不要再为无关的人和事耗费你的心神。”

而菲利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不发一语。

……

当你整理好情绪，回到你与法比安的屋前时，房屋顶上的烟囱已经开始徐徐升起炊烟。你推开门，意外地看到系着围裙的法比安站在厨房里。

“回来了。”法比安听到声响，转头扫了你一眼，又重新低下头专注地处理食材。他看起来一点都不记得你们之前分别时闹过的不愉快。

你应了一声，关上门。

法比安的声音隔着墙从厨房里传出来：“过来帮忙。”

你磨磨蹭蹭地穿好围裙，脑袋里却一直盘旋着疑问，面前这个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法比安真的会是一个面不改色制定计划攻击学校的人吗？

你得不出答案。

你没经历过牢狱之灾，不知道长时间的困顿是否会将一个原本温柔正常的人变成一个疯子。

你手下用力，将面团揉搓捏圆，好似这样就能将你的困扰全部解开。

法比安不动声色地看着你的行为，开口道：“你找过菲利斯了？”

在听到他问话的有一瞬间你一点都不想回答，你也没有义务向他汇报你所有的行踪。但在这个想法产生的时候，你又忽然意识到了这种想法的幼稚。如果非要从红河谷里选出一个值得你信赖的人，那么除了法比安你别无选择。就像他说过的，你已经上了一条贼船。

“是的。”你回答：“我还听他说了一件事。”

“什么？”问出这话的时候，法比安头也不抬地处理你捏好的面团，再逐个放入烤炉。

“他说最近红河谷代表的激进派会有一场行动。”你说：“目标是普利斯大学。”

法比安“喔”了一声，看着整齐烤制的面团，嘀咕道：“他对你还真坦诚。”

“所以是真的吗？”你微微捏紧拳头。

“什么真的？”法比安说。

“真的要袭击普利斯大学吗？那里曾经是我的母校。”你说：“还有……方奇先生也在那里。”

法比安奇怪地看你一眼：“我以为你不太喜欢他。”

“重点不是这个。”你有些生气：“就算没有方奇先生，那里还有很多学生和教师。难道都不顾了吗？”

法比安并没有受到你的情绪感染，他不紧不慢地合上烤炉，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将围裙解下。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法比安说：“你不是早就从报纸上见过激进派的行事作风了？现在你在生气什么？”

“但是……这不一样！”你说。

“有什么不一样？”法比安说：“激进派所到的地方都会成为一片火场、废墟，嚣张狂妄、不顾后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激进派往日没有把火烧到你熟悉的地方，所以你觉得无所谓？”

“我没有觉得无所谓。”你咬牙切齿地说。

你在这一瞬间想起被摧毁的乐池戏剧场，那些往日给人们带来欢笑的地方成为只能留在回忆里的伤痛。

“那你是因为什么在生气？”法比安平静地说：“因为这次你也会成为破坏者的一员吗？但这件事在你决定来红河谷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的。红河谷的激进派接纳我们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善心，而是因为我们有用。”

法比安的手指抬起，指着你的脑门：“你就是他们进入普利斯大学的入场券。”

你站在原地如坠冰窟。但你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法比安扫了你一眼，没再管你，转而端出他已经烤好的土豆和鸡肉，放在餐桌上，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吃饭吧。”

你和法比安分别落座在长长餐桌的两端，但你一点胃口都没有。

法比安看着你餐盘里一动未动的食物，开口道：“我们今天只有一餐。”

于是你捏起餐具，将煮得软烂的土豆戳得稀巴烂。

“克里汀·约克。”法比安声音平静地叫了你全名，但你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严肃的意味。你抬起头看着长餐桌另一头的法比安，他的面部一半隐在灰暗光线下的阴影里，另一半被桌上的烛火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