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枞白死在一个雪天。
大雪纷飞,四下寂寥。
他漂浮在半空中,漫无目的的徘徊在自己的墓地上方,迷茫的思绪在看见来人时乍然清晰。
男人身上穿了件纯黑色的羊毛大衣,因为跪地的动作在他身后铺了一地,是在苍茫雪地中的唯一一抹黑色。
忽然,风声里夹杂了一道微不可查的哽咽,沈枞白凑上前去,好奇的想知道是谁会跪在他坟前哭。
毕竟活着的自己那么遭人嫌,到最后,成了一架空落落的骨架,除了疗养院的护工阿姨,谁见了都得说句丑。
他率先看见一双满是划痕的大手,骨节粗壮修长,狠狠的掰着墓碑一角,青筋爆起,掩藏着无数痛苦和思念。
男人缓缓抬头,眼眶很红,明明是硬挺的一副长相,沾上泪后倒有了几分憔悴,像是刚死了老婆的鳏夫。
沈枞白盯着这张脸没忍住笑出了声,明知道封余听不见,还是凑上去聊天:“还以为你多恨我呢,原来会偷偷跪在我坟前哭啊。”
他有些无奈,蹲在封余身边,头靠近他怀里,声音很轻:“对不起啊,当初一句解释都没给你留下,被甩了肯定很丢人吧。”
当然丢人了,大名鼎鼎的封家独子,被假少爷耍的像条狗一样,围着个病秧子吐舌摆尾。
沈枞白自嘲一笑,封余似有所感,一滴泪顺着下颌骨流下,他猛的抬头,目光炯炯有神,直直对视上沈枞白透明的凤眼。
梦中场景忽然破碎,沈枞白站在无数碎片之中,惶然无助的看着无数个低头哭泣的封余,密密麻麻的朝他席卷而来。
“不要!”
沈枞白身体深处传来一阵失重感,手腕下意识的挣扎,却被两道力度狠狠地扯回原位。
白皙纤细的腕子瞬间浮起两道狰狞的红绳,却又为这具单薄苍白的身体增添了一抹艳色。
“醒了,病人醒了!”
“快通知沈先生。”
大脑带着宿醉后的眩晕,沈枞白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周遭喧闹的人音将他从那个冰冷沉闷的雪地拉了回来,徒留那双痛苦的兽眸还在原地留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好疼……”
沈枞白呼吸喘的很急,四肢长久未曾动作的血液开始沸腾,连带着心脏一同发出针扎般的刺痛。
沈枞白不是一个能忍痛的人。相反,他是被沈家捧在心尖上、拿千金珍养出来的小少爷。
哪怕在后来被爆出不是亲生少爷,受到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被驱逐出国,依旧生活在金钱组就而成的巢穴中禁锢一生。
下一刻,沈枞白就感觉到四肢一直捆绑着他的棉布绳索被人解开,灼热的指腹烫的他脚腕一缩。
沈枞白撑着双脚往里缩了缩,整个人陷在雪白的棉被里,乌黑的发凸显的他整个人的皮肤近乎透明,眼角那一抹不满的红痕微微上钩,格外惊心动魄。
他发出抗议,因为病弱,声调很软,像在恃宠而骄:“不要碰我!”
“……”
病房内的众人看着床边垂眸不语的男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可是京都有名的煞神,沈家几代以来第一位还没过三十就继承家主,也是把沈枞白困在国外的罪魁祸首,他的便宜大哥——沈确。
沈确看着一昧往床单里躲的青年不语,面目平静无波,俊俏的脸庞让人看不清其间神色。
几息后,病房内沉闷的气氛终于要在让众人喘不过气之前被一道闷哼打破。
沈枞白委屈的耷拉着眼尾,刚刚退的太后了,头顶直接撞上了床头坚硬的木板,像是知道不好意思一样,迷迷糊糊的又将头往被子里填了填。
沈确一双黑眸黝黑似夜,遣散众人:“都出去吧。”
留在后方最后关门的小护士好奇的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只见身形宽厚有力的男人微微屈身,手臂一把捞起青年的上身,半张脸藏在背光处,将那副斯文有礼的皮囊硬生生撕扯出野性,视线贪婪的舔舐过身前人修长白皙的脖颈。
沈确似有所觉,漫不经心的朝着门口扫了一眼。
像是被觊觎猎物的兽王,目光冷寒,警告旁人不准靠近一步。
沈枞白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吓到了,无意识的打了个哆嗦,接着单薄的肩膀就被一只大手完全笼罩。
他被完全的揽进了男人怀里。
像是小时候沈枞白做了噩梦,沈确还是他的哥哥一般。沈确一下又一下的踮着脚,手掌轻轻拍打着沈枞白的脊背,低哑的嗓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沈枞白逐渐脱离梦境。
“好乖的乌乌,就该待在哥哥怀里,哪里都不去。”
等到沈枞白彻底清醒,唇瓣已经被人用湿棉签沾润,久病之人苏醒的不适感并没有太多的出现在他身上。
他撑起上身,好奇的扫视着四周的场景。
视线中熟悉的装饰,鼻腔间熟悉的药味,体内熟悉的虚弱感——都在向他传达着同一个消息。
他居然……没死?
封余跪在墓前侧头朝他看来的视线又浮现在脑海中,沈枞白捂住额头,眉目之间出现一丝痛意。
就在这时,窗前一道光影闪过,男人狭长的身影随着光线再地面投射出很长的一道阴影。
沈枞白看清来人,脸色白了白,指尖下意识的拽紧床单,心下思绪万千。
怎么会是沈确?
沈确仿佛没有看见他脸上的神情,漫不经心的提步朝他走去,身前投下的阴影越来越大,完全将床上瘦弱的青年笼罩再其中。
“醒了?”
沈枞白垂着眼皮沉默着,一副拒绝回答的姿态。
沈确也不急,自顾自的拉开一旁的座椅,手上拿了把水果刀,坐下来慢悠悠的削着苹果。
沈枞白见他这样,脑子又混了,涩声道:“沈确?”
沈确手中动作一滞,不知道是不是沈枞白的错觉,总觉得他话出口之后,男人的脸色好像黑了些。
沈枞白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总觉得死而复生这么魔幻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又问了一句很蠢的话:“我还活着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被吓到的余韵,整张小脸就唇瓣上有点粉色,双目无神,身形瘦削,瞧着像是个小可怜。
沈确大概被他蠢到了,用一种很怜惜的眼神在他唇瓣上扫过,大发慈悲的开口:“不然,你觉得我会和你在地狱会面?”
沈枞白:“……”
他张了张嘴:“不是……”
当然不可能。
沈确可是掌管着整个京都经济命脉的人,生前造就的价值足够他再地府换个很好的待遇了,怎么可能会和他相见。
沈枞白强行压下心里的那点苦涩,侧头躲开他那双视线,却没察觉到自己把整个苍白修长的脖颈和一半外露的锁骨完全暴露再来人面前。
“我不是在国外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枞白回神,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沈确,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沈确性感的喉结不着痕迹的上下滚动了两下,声音莫名有些低哑:“昨天陈医生告诉我,你又故意碰了花粉。”
青年昨天身上插满管子的虚弱模样浮现在眼前,沈确吐了口浊气,语气中带了点审视。
“以后再有什么想要的,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直接找陈医生告诉我就行。”
他怕自己说的话过了线,很是谨慎的补充了一句:“沈家会一直养着你,还不至于需要你以命威胁。”
沈枞白捂住额头,记起了这件事。
他有喘疾,一向碰不得花粉,沈家为他打造的这个病笼也一直很谨慎的躲开了这些过敏源。
只是昨天收到一个国内寄过来的快递,不知道怎么传到他手上,直到打开才发现里面是一束娇艳欲滴的郁金香。
这几天又刚好是入了春,沈枞白呼吸道敏感,根本没等他反应过来,喘疾就犯了。
前世的他一直以为是沈家寄过来想除去他这个拖累。以至于沈确当时来看自己时,满身是刺,觉得沈确就是一个混蛋。
丝毫不顾念二十年的手足之情,还非要来看他被折磨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沈枞白死了一次之后才清醒过来,沈家要是真的想除了他,直接断了他的药,都比寄花这种蠢方法来要干净利落的多。
况且,真觉得他是个拖累,又怎么会再他假少爷身份暴露之后,还花大价钱养着他这个病秧子。
想清楚这些,沈枞白眼中闪过一丝涩意,要不是这件事,他和沈确也不会没了最后一丝情分,走到最后相看两厌的情境。
这一次,他一定不要重蹈前世的覆辙。
沈枞白缓缓抬头,眼眶浮上来一抹红意,直勾勾看着沈确:“不是我。”
他垂下眼,睫毛不堪重负的滴下颗泪珠,声音里带了些哽咽,控诉道:“你好坏。”
沈确指尖弹动两下:“什么?”
“不是我故意吸花粉的!”沈枞白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是有人给了我一个盒子,说是你给我的,我才打开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