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兰吟低头看着海鲜区里的鱼,不知道该买哪一种好。
凌艺要出差两天,这两天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家,聂兰吟手头有了点闲钱,打算自己在家做顿吃的。
时值周五傍晚,超市里的人比平时多了不少,熙熙攘攘的,聂兰吟喜欢待在这种有人气儿的地方,这种嘈杂的人声让他感到安心。
他做出挑选的模样在超市里闲逛了二十来分钟,才买下一条多宝鱼,托工作人员帮他处理好,又跑到生鲜区买了一些猪骨,准备跟山药萝卜一起炖个汤。
挑选了半天,聂兰吟忽然毫无预兆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感觉保鲜柜里的冷气似乎开太大了。
他买齐东西去收银台准备付款,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却久久不散,总感觉似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隔着人群放在他身上。
深呼吸,人多的地方有这种错觉是很正常的,聂兰吟安慰自己。
他强行打起精神,尽力让自己忽略那股异样感,付完钱后提着东西往外走,途中还破例买了两根卤鸭脖,结账的时候才发现很贵,聂兰吟觉得有些肉疼。
他节俭惯了,总想省着钱往家里打,和凌艺同居后他的负担显然减轻许多。聂兰吟忽然想起来妈妈有一阵子没有找他要钱了。
好像是自从上次妈妈给了他三千块让他给聂超风找房子,他没有回复之后,妈妈就没有再找过他了。中间只有聂宿变着法子的换号码打给他找他要钱,大抵是被债主追得紧,不过聂兰吟都没有搭理过。
那股子阴冷的感觉又来了,聂兰吟顿在原地,猛一回头,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正低头看着手机,没注意直接撞上了聂兰吟的后背:“啊,你——”
他的眼镜都撞歪了,抬起头正要发火,却见聂兰吟似乎有些不安的四处望望,然后朝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好意思。”
他生得好看,不安又强撑笑意的模样多少带着一丝脆弱可怜,奇异的将年轻人的火气浇下去了一些,咕哝道:“你下次别突然停路中间,不然又撞到别人怎么办......”
年轻男人走了,身后尽是人流,打情骂俏的情侣,牵着儿女的母亲,步履匆匆的打工人,没有一个人在看他。
所以那个不明的视线......还是他的幻觉,对吧?
手臂忽然被碰了一下,聂兰吟应激般的猛转头,看见身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身后,一脸不确定:“你......你是聂兰吟吗?”
咖啡店里,男人把服务员端上来的甜品推到聂兰吟面前,笑笑:“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招牌甜点,还挺出名的,好多人来打卡。”
聂兰吟客气的说了一声谢谢,但是并没有马上开吃。
男人叹了一口气,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了一会儿,说:“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年轻。”和以前一样漂亮。
聂兰吟抿了抿唇:“班长也是,并没有变化太多。”
钟子明笑起来,知道对方这是客套话,他清楚自己和聂兰吟站在一起,恐怕不会有人认为他们两个是同一个年纪的同学。
时间好像凝固在了聂兰吟身上,不管过了多少年,他始终是最引人侧目的那个。
钟子明搅了搅咖啡,低声道:“你毕业后就和所有人失去联系,这几年我们搞同学会的时候都尝试过联系你,可惜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联系方式。今天能碰到你实在是太巧了。”
“那时候我和......”久违的提起故人,聂兰吟顿了顿:“我和彦修毕业后,搬去了别的城市。”
赵彦修鼓励他脱离原生家庭,还让他把联系方式也全部换掉了。
赵彦修说,要全心全意的让生活重新开始,就要学会下定决心抛弃一些东西,比如他的过去。
“这样啊,”钟子明扶了下眼镜,仿佛不经意的问起:“那你现在和赵彦修在这座城市定居了吗?”
聂兰吟微愣,然后低下头,声音很轻:“彦修五年前就走了。”
钟子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们分开了?”
聂兰吟摇摇头,看见他微红的眼眶,钟子明回过神来:“赵彦修五年前去世了?”
“......对。”
钟子明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古怪,像是惊诧,疑惑和不可置信,继而唇角抿得平直,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还带着一点微微上勾的弧度,由而组成了一个十分怪异的表情,“这么突然,我们这些老同学都不知道。”
聂兰吟不想再谈及这些,表情变得有些抵触,眉头蹙起来。
钟子明适时的引开话题:“你尝一尝甜点,很好吃的。”
“......好。”聂兰吟用勺子尝了一口,皱起的眉隐隐化开。
“怎么样?”
聂兰吟唇角不自觉的抿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很好吃。”哪怕他不太喜欢吃甜食,也觉得这个甜点的口感做得特别好。
“是吧?”钟子明也跟着笑开,“毕业那天咱们班都知道那天是你的生日,本来瞒着你准备筹划一场宴会给你一个惊喜,只是没想到,”他唇边的笑容变得苦涩:“没想到你在毕业典礼之后会走得这么着急,明明我们已经跟赵彦修提前说过了,他是知道我们的计划的。”
聂兰吟闻言吃了一惊:“宴会?彦修并没有和我说过这个啊。”
他的同学怎么可能会给他准备宴会?他分明记得自己和班里的同学关系不好,并不是因为闹矛盾,相反,班级里的同学都很团结。
他的同学并非对他施予什么霸凌,相反,聂兰吟有什么困难的时候他们也会主动帮忙,有什么活动的话也会带上他,但是所有人几乎都不会主动和他说话。
那是一种被被一致排除在外的疏远和冷淡,表现得不算很明显,不过聂兰吟能够感觉得出来,自己是那个被集体排斥的人。
聂兰吟一直以为自己可能就是天生招人厌的体质,所以平时也都默默的不去主动打扰他们,班里唯一能和他说得上几句话的,就只有钟子明这个班长了。
在大学的时候,他始终都是一个人。
“我以为,你们应该不太喜欢我,怎么会想到要给我办这种宴会呢?”聂兰吟迟疑着,不是很相信。
钟子明握拳,说道:“怎么可能?”聂兰吟在学校里虽然存在感不强,可是绝对没有一个人会忽略他,钟子明急切的解释:“班级里的同学都很在意你啊。”
“在意......我?”
自诩孤僻讨人嫌的青年实则温柔圆顿,总是站在角落里默默的不多话,可是那双漂亮眼睛却像是会说话一样,半遮半掩的透露着无害。他对别人的视线实在太迟钝了,总是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望在他身上游移着,徘徊着,在他的背影上停留。
喜欢聂兰吟的人有那么多,但是他一个都不会知道。
没有人捅破这一层窗户纸,直到赵彦修出现了,他没有遵守规则。
赵彦修用渗透性的方式,将青年包裹在自己的生活圈里,更加的与外界所有人都隔离开来。谁敢朝着青年靠近一步,都会被他疯狗似的咬上一口。
他甚至妄想圈养聂兰吟,将人变成自己的私有物。
然后聂兰吟终于忍不住,小小的反咬了他一口,可能这个伤口甚至没有擦破皮。
那天他只是把赵彦修关在了门外。
但就是因为这小小的一口,赵彦修死了。
钟子明看着聂兰吟,觉得时光似乎对他格外偏爱。只是比之以前,他身上少了些许天真圆顿,多了些憔悴和疲惫,像一株好不容易攀到爬杆上,努力向上生长的菟丝花,看似强撑着坚韧的姿态,可是风一吹的时候,他仍旧会在风中颤抖个不停,无法自抑,带着些许纤弱的神经质。
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对别人的目光变得敏感了。
钟子明舔了舔唇,低头抿一口咖啡,“也许这样说很冒犯也不礼貌,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赵彦修并不像你记忆里的那样体贴和无害。不管怎么样,你始终还是要提防一下他。”即使他已经死了。
聂兰吟微微皱眉,方才对他升起的一丝好感飞速消失,甚至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该走了,他想。
隔壁桌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店内的所有人都看过去,只见一个男人猛地把手里的手机摔出去,发出一声惊叫。
坐他对面的男人静了静,默不作声的把手机拾回来,起身走了。
摔手机的男人神色肉眼可见的慌了,忙起身追出去:“小妤,小妤,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但你手机里的这个绝对不是你的孩子啊,它看起来完全就像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怪物,小妤——”
两个男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聂兰吟收回目光,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最后一口,起身收拾东西:“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钟子明说:“我送你?”
聂兰吟摇摇头,“咱们应该不顺路,不用了。”
“那加个联系方式吧?”钟子明犹不死心。
聂兰吟没好意思拒绝,只得和他加上了联系方式。
聂兰吟直接打车回去了,在车上的时候凌艺打来电话,他捏着震动的手机,一路都有些紧绷的神经不知怎的就放松下来,接起了凌艺的电话。
“明天还有个会要开,我大概明晚回去,”凌艺那边应当也是在开着车,用低沉亲昵的语气说:“今天有没有想我?”
聂兰吟看了眼前头开车的司机,莫名一些脸热,低声道:“想了。”
电话那头传来凌艺愉悦的笑声,“乖乖等我,明天回去后带你出去吃晚餐。”
两个人聊了几句,挂掉电话的时候也到小区门口了,聂兰吟提着东西下车,在手机上付完款,才慢慢沿着小路走回去。
他在门前低头摁密码的时候又忽然左右环顾了一下四周。
周围并没有任何人。
门前吹起一道凉凉的阴风,盘旋不去的在聂兰吟身周游荡着,他捏紧了手机,连忙输入密码进入房子里。熟悉的暖黄色灯光亮起,驱散了聂兰吟心底隐隐的一丝不安,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着手给自己准备晚餐。
多宝鱼拿来清蒸,山药和猪骨一起煲汤,他又炒了个菜心,解决完晚饭后久违的感到一丝满足,聂兰吟伸了个懒腰,收拾衣服去洗澡。
打开热水,雾气逐渐蒸腾充满了浴室,聂兰吟往浴缸里放入浴盐,然后脱掉衣服沉进浴缸里。
温暖的热水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于是准备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
过了三分钟,亦或者是五分钟?聂兰吟不太确定,他只知道本来差一点就要进入睡眠的自己被一声尖锐的响声惊醒,那动静像是有人在用石头砸浴室的窗玻璃。
凌艺买的这套房子在十一楼,谁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把石头砸上来?
聂兰吟匆匆从浴缸里爬出来,冲洗一通然后套上衣服,去查看窗玻璃。
那么大的响声,玻璃竟然没碎,质量还是挺好的,聂兰吟推开窗户,探头去看玻璃另一侧,发现了一团血迹。
他的表情凝住了。
这团血迹直接糊在外侧玻璃上,顺着往下流动,血迹鲜艳,边缘呈喷溅状,十分突兀,显然刚刚溅上去不久。
目光顺着往下移动,聂兰吟的目光触碰到窗户下方的两根黑色羽毛,听见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原来是鸟。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鸟会飞得这么快,直接一头撞死在了他的窗户上。
聂兰吟取毛巾过来,伸出手去擦掉玻璃外侧的血迹,然后回到房间里准备睡觉。他躺床上看了会儿手机,看见钟子明在十点二十七分的时候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晚安。
聂兰吟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回复消息,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被子里犹带着凌艺身上的味道,聂兰吟抱着被子,不知不觉的合上眼。
嗡,嗡嗡。
睡觉忘关静音,手机里的新闻推送将聂兰吟吵醒,他迷迷糊糊的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却被上面的消息吸引了视线。
是一起命案,发生地点就在这个小区相距五公里的一处小树林里。点进去,里面附有死者头部打码的照片。
聂兰吟的目光死死的钉在那张图片上。
那件杏色风衣他认识。
钟子明死了。
是他杀。
死亡时间晚上八点二十七分左右,在这个时间点的四十分之前,他还和聂兰吟在咖啡店里聊过天。
在这个时间点的两个小时后,他还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