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太子在起义军的簇拥下走上奉天殿,亓官渊的脸色登时变得黑沉,眉间皱出一个川字,双眼更是深邃得可怕,握着剑柄的手暗自收紧,骨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温怀宁跨过门槛,径直走到亓官渊面前。
身后跟着的闻少祥,低声提醒:“殿下别靠太近,他手里有剑。”
温怀宁像是没听见,继续往前走,离亓官渊只有一步之遥时停下,这样的距离,亓官渊可以轻轻松松拿剑架在他脖子上,杀了他或者挟持他,都可以。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担心亓官渊会鱼死网破,可太子本人却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他知道亓官渊舍不得伤他分毫。
温怀宁墨色的发丝上沾着雪花,整个人显得越发清冷,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一开口,带着浓浓的疏离感:“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亓官渊直勾勾盯着太子,眼中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自己被太子彻底利用了,也明白自己在太子心里就是个上位的工具,可他一点都恨不起来。
亓官渊身上的力气被瞬间抽干,连剑都有些拿不起了,他将剑尖抵在地上,勉强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苦笑着说:“我没什么想问的。”
闻少祥看出亓官渊心灰意冷了,他担心亓官渊会对太子不利,当即拔出自己的剑,挡在太子面前,“殿下请退后。”
亓官渊充上血的眼眸缓缓转向闻少祥,眼神离开太子的那一刻,霎时变得阴冷残暴,“我真是想不到,你竟然会背着我找上太子。”
“呵,你一个宦官也想当皇帝,不觉得很可笑吗?”闻少祥根本没把亓官渊这个宦官放在眼里,他为什么要打着太子的旗号造反,因为他是真心想要太子登基,所以他后来又悄悄找上了太子。
起义军煽动百姓时,喊的是“让太子登基”,而不是“让督公登基”,这是一个明显的破绽,可惜亓官渊没有及时发现。
亓官渊红着眼问:“孟冠清呢?也跟你们是一伙的吗?”
温怀宁吩咐说:“把人带上来吧。”
闻少祥走到殿外,将孟冠清带到殿内。
一个时辰前,温怀宁从地窖里面爬出来,刚想爬窗逃走,却被去而复返的孟冠清给撞了个正着。
温怀宁又被绑了起来,孟冠清担心他会再次逃走,准备把他藏到枯井里面,就在他忙着藏人之际,闻少祥带着起义军闯入府里,救了太子,顺便把孟冠清给绑了。
孟冠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冷血,他本可以用太子的命来威胁亓官渊退兵,但他对太子有很深的情意,他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所以他没有拿太子威胁亓官渊,只是想办法将太子藏起来,以免落入到亓官渊手里。
孟冠清这个时候心软,让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不过他没有像亓官渊一样心灰意冷,反而有种一切都结束了的快意。
亓官渊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举起剑。
“殿下小心!”闻少祥第一时间挡在太子面前。
所有人都以为亓官渊是要对太子动手,于是全都涌过来挡在太子面前,可太子不但没往后躲,还往前跨了一大步,直接越过闻少祥,凑到了亓官渊跟前。
画面定格,亓官渊的剑反方向对着自己的心口,剑刃已经刺进去小半截,太子的手紧紧握住剑刃,手心被划破,鲜血顺着发亮的剑刃流进亓官渊的心口。
亓官渊咆哮着问:“殿下不是想要我死吗?”
温怀宁吼道:“我说了要你死吗?”
见太子的手还在流血,亓官渊把剑拔出来,丢在地上,认命跪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温怀宁的指尖还在滴血,他握了握拳,冷声下令,“把他们两个都关进天牢里。”
亓官渊和孟冠清都被绑起来,带了下去。
七皇子一直在旁边傻傻看着,见太子大哥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一个警醒,颤抖着跪下,一边哭一边请罪:“太子大哥我不是故意要抢你皇位的。”
七皇子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心智并不成熟,非常容易被人教唆,温怀宁并不怪他,还很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说:“把龙袍脱下来吧,等明日我派人把你和十二弟,还有你们的母妃,一起送去封地,往后余生你们便在那里度过。”
七皇子略有些不舍,但他更在意能不能好好玩乐,便问:“那里好玩吗?”
“好玩,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不欺压百姓,你想玩什么都行。”
“好耶,我现在就出发,带着母妃和十二弟一起,嘿嘿。”七皇子脱掉身上的龙袍,离开大殿,跑去给母妃他们报喜。
温怀宁拿起龙袍穿上,这件龙袍本就是用他的蟒袍改的,他穿着十分合身,清冷的五官被明黄色的龙袍衬得冷艳又不失威严。
温怀宁一个甩袖,转身踏上玉阶,坐上龙椅。
底下的臣子们从惊慌中缓过来,迅速站好,再一齐跪下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温怀宁伸出手:“平身。”
温怀宁的目光穿过众多大臣,望向殿外的雪,这个画面与三年前完全重合,他恍惚间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一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一个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两个不一样的他,隔空对视。
对视一眼后,曾经跪在地上的他,站起身走向皇位,变成了现在的他,现在的他才像亓官渊心中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祇。
温怀宁上位后第一件事,撤掉内书堂,内书堂是教宦官读书认字的地方,就是因为内书堂培养了不少有能力的宦官,才会导致宦官弄权的局面出现。
内书堂撤掉后,司礼监和御马监这两个重要的地方也被撤掉了,让宦官再也没有了干政的可能性。
东厂和锦衣卫,温怀宁只撤掉了东厂,锦衣卫部分保留,那些一心一意跟着亓官渊的锦衣卫,他也全都留下了。
清理掉宦官后,紧接着就是朝廷,温怀宁将曾经那些为他求情却惨遭革职的官员,以及被宦官诬陷丢去职位的官员,全部起复,这其中包括李锦忠。
李锦忠之前在背后说了太子坏话,被孟冠清告到玄觉那,他因此丢了东厂副提督的位置,楚京他是没法待了,只得落魄回乡,他回乡后过得很是凄惨,家里人全都以他为耻,不许他进家门,左邻右舍都在嘲讽他是阉人,他走投无路,正打算跟倭寇决一死战,这时候一道圣旨送了过来,他官复原职了,他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威风凛凛的水师巡抚。
李锦忠捧着圣旨,面南而跪,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之后舍不得起来,额头抵在地上痛哭,“谢主隆恩!”
经过这一遭,李锦忠变得愈发坚定,他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就是抗倭,之后多次主动对倭寇发起进攻,捷报频传。
朝廷里来了一波大换血,那些曾经坚定支持太子的人,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时代,接下来几十年内,大楚将由他们来主宰,无数人苦尽甘来,他们热泪盈眶,激动不已,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他们总算等到了能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就只剩下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
翌日,温怀宁在朝堂上与大臣们商议,让贺太傅入文庙,并赐谥号“文忠”。
杨元亨带头跪下:“皇上圣明!”
其他大臣也跟着跪下:“皇上圣明!”
朝臣不反对,这件重要的事情得以圆满完成,史书上为贺正廷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朝廷基本稳定下来,接下来就是繁重的治理工作,临江府的疫病,还有各地的流民……等等这些问题都要一一解决。
温怀宁忙了整整大半年,这半年里,他没有去天牢里看过亓官渊,但偶尔会派喜乐安和去送东西。
亓官渊所在的牢房很干爽没有异味,被褥床铺都很软和,并且里面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笔墨纸砚,亓官渊没事可以练练字,或者练练剑。
狭窄的天窗刮进来一阵风,将桌上的字帖刮落,亓官渊弯腰捡起,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再用镇木压住。
喜乐安和一人提着一个食盒走进牢房里。
安和看到字帖,夸道:“这字比之前好多了。”
“圣上什么时候来见我?”亓官渊每次见到他们两个,都会问这一句。
喜乐把食盒里的东西端出来,回道:“圣上刚登基不久,百废待兴,暂时抽不开身。”
亓官渊皱眉:“圣上不是说,只要我把字练好了,就来见我吗,如果不来见我的话,那麻烦你们回去告诉圣上,我亓官渊不想活了,请求立即斩首。”
喜乐解释:“圣上真的抽不开身。”
亓官渊用力拍桌:“别拿这个理由搪塞我,我知道圣上是不想见我,既然如此,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安和问:“放了你,你想去哪?”
“圣上不是希望我过普通百姓的日子吗,我回到故地后就娶妻生子,平平淡淡过完此生。”
娶妻生子这四个字,亓官渊咬得极重。
安和回宫将亓官渊的话原原本本上报给了圣上。
温怀宁听到亓官渊居然想要回乡娶妻生子时,蹙了一下眉头,“他当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