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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把人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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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半晌,梁康好歹给他垫上了话,颤颤巍巍问他:“那,那你说说,有什么办法?”

帮内处理病猪,哪里有什么讲究。

以前也没有过那么吓人的病。平时遇到犯懒的猪儿,都是听李二嫂说的办,不外乎喂些民间消食的偏方,或找豚公来作法驱邪,洒符纸水儿。实在懒得不行,不久后归栏升天,就随便烧了埋了。

圈主们多是屠户贩夫,更有粪工农妇的,就是主事的豚公,先前不过一个猪行老师傅,他眼睛尖,能挑拣出品种、肥瘦和良莠,知道猪病了,可也不会治啊。

但能治病的,也不单是豚医,连着其他牲畜,马啊牛的,一并看了,他们活计不受影响,自然不会入帮。

帮众都是些老实人,以前屋头养起两三头私家猪,已经称得上很有经验了。再者,偌大的养殖场,供应那么多豚肉。成百上千的生猪一气养在一个地方,大伙都是头一遭,即使再精心养育,难免会出现岔子。

“我给你一个方子,大可以回去试试,看灵不灵验。”

说话间,常泽川挂在脸上的布巾被气儿吹得轻轻飞了起来,一跳一跳的,弄得他脸颊发痒。

“可,可除了我的圈栏,其他的都是好猪。”梁康沮丧地垂下头,这方子再管用,也无用武之地了。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触犯了土地公和瘟神,因为没有那些嫂子们祭拜诵经得勤,果真失了庇佑,引来灾病。就是以后的病猪有法可依,和他也没有关系了。他注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常泽川一把扯下布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谁说都是好的,你就那么笃定?向来疫气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这批侥幸只有一只,那以后呢?就放任不管的病下去吗?”

“这……”梁康说不出话,冷汗直流。

虽是各位圈主看管自己的圈栏,但圈舍之间也是挨在一起的,他想起前两日才送给李二嫂的那几只崽儿,心里一阵发慌。他已经犯了死罪,如果再祸害了其他生猪,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陈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招人送来纸笔,要常泽川写方子。他以识字不多,写得不好推脱,并说用一个条件来换。

陈公面色不虞:“条件可以有,但你得斟酌是否配得上。治牲病的方子不是多稀罕的东西,只要请个兽医开看便是了。”

“现在去请,一来二去的岂不麻烦,何况糊涂油滑的庸医大有人在。”常泽川指向梁康,“直接让他把方子带回去,是真是假,当场可验。”

果真说到这处来了。其实要再找兽医并不费多大功夫,可靠不靠谱呢?常泽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陈公翻起眼皮轻飘飘打量他一番,眉毛一挑,心下有些恻动,他暗自忖度到:这厮分明打一开始就存了救这个人的念头。可怀瑾堂规矩分明,他们老豚公撂下的祸患,他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就此作罢,把这种坏了规矩的事轻轻揭过。

常泽川提高音量:“此例说明,整个猪舍环境可能存在潮湿、污秽、通风不良等问题,已经滋养了毒气、瘴气,我敢说,不及时处治,三日后猪舍的疫病一定会泛滥成灾,没有生还,再去救也来不及了。”

他说得信誓旦旦,仿佛十万火急,但实际上也没有太多把握,手中不由捏了一把汗。

“天爷!怎么会这样!”梁度忽然大喊道。他拿过纸笔,推常泽川一把,“你快把方子写下来,让人带回去。”

他这出灵机一动,刻意没点梁康,像蒙混过去。不料反倒叫陈公顺水推舟,只笑道:“就让常泽川把方子带过去吧,若真有什么病兆,也可就地医治。”

梁度脸色发白,笔杆从手里滑下来,慌乱去捡,可手是黏的,一直拿不起来。

常泽川僵在原地,觉得陈公笑得很阴沉。

这倒是阴差阳错摸进玄豚帮里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可他却怎么也点不了头。本意是救人,如今却成了踩着别人的尸体进去了。

常泽川脸色煞白:“可我不是玄豚帮的人。”

陈公却不在意:“这要什么紧?你如今是听雨轩的人,我让你去就去。何况我杀了他们玄豚帮一个人,再还他们一个人,这很公平。”

常泽川强撑镇定:“我现在还不能去!要在这里等人回来。”

他顾及院子人多,没有明说出来,但陈公明白,这小子是提醒自己身为掌柜的恩客,不该被他这个当下属的随意支配了。

“又不是你要找他,留姑娘在这里等就好了,小兄弟只说为兑银两,那在我这边办更方便了。”陈公笑得慈眉善目,“而且你不是想入玄豚帮吗?”

常泽川听到这句话,如坠冰窟。

他为什么会知道?是小满,还是梁度?还是所有人一直活在他们的监视之下。脑中急速翻涌,什么千里穿书筒、情报、天机、凌云阁等字眼都喷发出来,在躯体里乱跳,遏住了他的心脏。

为什么会这样?连他们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也在监视范围里面吗?难道他每晚和小满说的话也被记录在册?这个圆脸皮笑肉不笑的怪人,是在威胁他吗?

常泽川觉得自己进入了一家黑店。他对这里感到恶心。几乎就要点头答应,正好借机离开。

是啊,他确实想加入玄豚帮,找到秘密猪场,跟着他们去推禁令,或者跳过这个任务,在秘密猪场养殖然后发家致富,反正不管怎样,有没有他,禁令都是会废的,他只要达成最后的目标就可以了。

养猪,发家致富,然后回家,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些目无法纪,赏罚不明的怪人!

他不想闻到血腥味了,尤其从人身上流出来的。

这一切的第一步都是,进入玄豚帮。

常泽川脚步向后挪了一点。梁度跪着走来,抬头看他,双目被周边肌肉推得细细窄窄的,眼泪再次充盈上来,挤满了深隙般的眼眶。

“不要去,帮帮我弟弟吧。”

常泽川轻轻摇头,想说没有办法,他没有选择,但他没有说出口。

梁度又转向陈公:“陈公,我可以去……让我去……本来就是我弟弟替我入帮,他没有错,他只是代我,如今再把我们换回去。”

他语调激昂起来,瞪大双眼,吐字又快又重,“对,把我们换回去好不好,我代他去死!我代他去死!老梁家一定要留人,就留我弟弟!我已经胆小过一回,这次不能胆小,对,不能胆小。”

他站起来,四处望了望,他人只是不解,但下一秒见人直飞扑到墙上,撞出了一道血花。事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梁康还愣着,常泽川立马跑去看,对着陈公高喊道:“是你把人逼死了!你把人逼死了!”

他目眦欲裂,看着梁度头上不断涌出血,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字是烫的,黏的,带着血气。

“请替我,照顾弟弟,还有我的……老婆孩子,谢谢……”

梁康也挣脱了旁人跑过来,抱住他哥哥的头,用袖子去擦流到脸颊上的鲜血,哭得整个人打摆,他说:“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上天惩罚我,我活该受着,你何苦要这样做啊?”

常泽川像一个狠厉的小兽,环顾四周,亮出獠牙,冲着院内所有的人高喊道:“你们都在冷眼旁观,就是养病了一头猪又怎样?养病了所有猪又怎样?人命难道比猪还贱!猪肉却比人还值钱吗?”

他跑到陈公面前,揪住他衣襟,问:“你现在满意了?为什么一定要死一个人,以此来维持你高高在上的淫威吗?”

王登欲出手,陈公却对他摆摆手,指向那边地上,叫他去查看梁度。

“怀瑾堂和玄豚帮都有规矩!他既然身处其中,就应当有这样的觉悟,接受这个规矩。这些人抱着不同的目的而来,为了这个,他们甘愿承担风险。你既然接受不了,为什么要加入呢?”

陈公声音很稳,昂首直视来人,对如此变故,神色都没有变过。

常泽川一愣,松开手,身子颓然地晃了晃:“别和我扯江湖规矩,我不想说这些。只是恨你们草芥人命,滥用私刑。”

王登查过人鼻息,立即点穴,运气输送内力,一番调整后,把他放平。便对陈公道:“他还活着。”

“去请大夫。”陈公道,“梁度是听雨轩的人,我自会负责,但不认可换命的说法,冤有头债有主,此事我自有决断……”

常泽川听闻梁度未死稍微松了口气,他语气软下来,却也下定决心,坚持道:“决断也要给人补救的机会。我写方子叫梁度弟弟带回去,如果有用,就当将功补过,如果没有用,我们两个一并归您处置!”

即使他再不认可这种道上规矩,还是选择和梁家兄弟站在一起,把自己生死的权力送到别人手上。

常泽川总觉得,就是刚刚犹豫那一瞬,致使梁度绝望自尽。可他刚刚不是犹豫,他其实和其他人一样,都选择了沉默,甚至是拒绝。他也是刽子手。

“我哪儿也不去,在这里等消息,方子若能救治那些病猪,就当做是我入帮的诚意吧。”

陈公没有再反驳,他挥手令众人退下。几个厨工把病猪收拢好,抬出去了,梁康则将不省人事的梁度背到房舍里,常泽川跟着他,等大夫过来。

杂乱的脚步声逐渐散去,偌大的院中,还飘着若有似无的腥味,陈公抬起头,看见不远处只站着王登一人了。

他默默走过来:“陈公,掌柜传来消息,恰逢南京总阁召会,怕是要晚上一两日。”

“我知道了。”陈公复合上眼皮,“那个叫常泽川的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王登道:“已经试过了,他全无身手,不是江湖中人,粗手笨脚,更不会是官府的了,就没有细查下去——”

他没有说,等着陈公实意,但话已明了,既然只是普通人,为他不值得费什么功夫。怀瑾堂存至今日,处事自有章法,对无关紧要的枝杈,何必浪费心力去深究。

果然,陈公点头道:“既如此,不用再管他。”

他起身,用丝绸帕子擦拭鼻尖,踱步至院门,又有人来报,说是刘德明公子在本楼小阁设家宴,庆贺其姊生辰,并送了礼,请陈公卖他一个面子,为此席赠菜。

陈公疑惑:“那是谁?”

他身后的王登道:“是盱眙县土绅刘山的儿子,刘文举的曾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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