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衡就此开始了与柳莉莉的交往，是在她豪华的夜半家中，还是在游人稀少而幽静的洛河柳林深处，偷吃“禁果”必然在悄悄的进行。

暮春的一天，武元衡携带着柳莉莉和一个贴身丫鬟，来到洛阳城东的“铜驼陌”，它南邻洛水，西傍瀍河，北靠最大的集市“丰都市”。由于这里巷道交织，房舍俨然，古色古香，且有桃林杏苑，私密幽深，偶尔的暮雨飘洒，景致迷离恬静，是游人和情侣的理想去处，被时人赞美为洛阳八景之一的“铜驼暮雨”地。

武元衡挽着情人走向桃林深处，留下丫鬟好不情愿等待在零落的桃花中。

在武元衡的怀抱里，柳莉莉喘息着突然呜咽起来。

“娘子怎么了？是不是怪我……？”他有点歉意的问道。

“不，哪能怪武郎，我喜欢还来不及呢！郎君是最棒的男人。”她依旧抽泣着说。

“那为什么突然伤心起来？”

“不是伤心，是高兴。”

“原来女人高兴之时还要哭泣吗？”他惊奇问道，并在她的红唇上重重吻了下去。

柳莉莉将头紧紧贴进武元衡的怀里，轻声说道：

“武郎，我爱你！可我又感觉伤害了你。”

“不懂娘子的意思，和你在一起我很享受。”他说。

“不能让你陷入到我的怀抱之中，你的一切应该在功名之上，咱俩的交往怕毁了你的意志。我享受到了你的处子之身，你也享受到了我的温存，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不能就这样继续下去了。”她说道，“我们订立个规矩吧？”

“一月一相会，如何?”她说。

“那太折磨人了，十天相约，不能反悔！”

二人在呢喃细语、山盟海誓中，就这样定下了“盟约”。

时间过的飞快，两年时光就这样倏然而失。

武元衡的进士考试即将临近，他的父亲也在催促，离开东都外出求学势在必行，与莉莉的关系也必须有个了结。

“武郎，我知道你就像只雄鹰，一定能在辽阔的天空飞翔。这里虽然有你的家庭，也有牵挂的我，但你的心是在更高更远的地方。去吧，命运就是这样，我永远是蜷局在阁楼里的白鸽，有人圈养有人欣赏就满足了。”最后她要求：“把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首诗写给我吧。”

武元衡听着怀里玉人如泣如诉的话语，回忆这两年来心动不已的交往，说什么“留下来”的语言都是无力的，彼此也知道它的虚伪与应付，那就不再说出，还是以真诚的道别诗《赠佳人》作为纪念。一生一世藏在心间，一世一生不再相见。

步摇金翠玉搔头，倾国倾城胜莫愁。

若逞仙姿游洛浦，定知神女谢风流。

武元衡要用自己的真才实学去求取功名，那就要走“宦游”之路。他“宦游”到了江浙一带，这里是古代吴越繁华之地，春秋五霸之一的吴王阖闾励精图治的故事，一直在民间传颂着。在苏州无锡，他站在阖闾古城头上，往事如烟今非昔比。大唐的盛世不再，如同吴国称霸东南的辉煌烟消云散一样，令人怀念与叹息。

今日的大唐，已经繁华寥落，玄宗励精图治迎来的“开元盛世”，被老年人的痴迷享乐所葬送。肃宗、代宗和德宗这一代不如一代的浑浑噩噩，将大唐帝国的荣光，悉数丢在了脑后。政治上没有明确的目标与信仰，经济上对天下百姓的巧取豪夺，军事上的藩镇割据之乱，官僚队伍中的党同伐异，以及社会管理措施上依靠“中人”去落实的弊端，都将是大唐走向没落的加速器。武元衡站在阖闾城头之上，遥想古今，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登高望远堪伤情，柳发花开映古城。

盛世已随流水去，黄鹂空啭旧春声。

这是武元衡《登阖闾古城有感》的诗篇。大多数的文人墨客，在凭吊已经谢幕的历史盛宴时，总有着一番嘲弄 “尔曹身败名俱裂，不废江山万古流”的释然。而那些有着政治抱负的斯文之人，对此是一番惋惜，更多的是怅然与反思。武元衡就属于后者，这不存在谁对谁错、应不应该的是非判断，这只能说是人生的选择，仰或是“命运”安排的不同而已。

在自己不懈努力下，武元衡考中“进士”，被授予“校书郎”，又分派到西川节度使韦皋手下任职，至今已辟为掌书记，从此开启了他辉煌的仕途生涯。

今晚的盛宴，时间不长就结束了，之后是小范围内的自由畅叙。领导的无拘无束，其他人员献诗作画各显其长，节度使和郑刺史以及随行人员，也真诚给予评判，大众平等其乐融融。

该薛涛上场展示才艺了。她一袭粉红色的褶裙，在微微的夜风吹荡下，有着十足的流动感。满庭烛光，让四周笼罩在昏黄的明亮中，使薛涛本就娇嫩的肌肤有一种冰清玉洁的透明。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有着羞涩的成熟，在这个三川钟灵的土地滋润下，增一寸嫌肥，减一分稍瘦；在她身上，总是漾溢着群山流水与广袤沃野的和谐宁静，而又透出些许野性和荒凉。薛涛端坐在一张大型琴弦前，这是一张名为箜篌的弹拨乐器，音色柔而粗狂，韵沉而张扬，是宫廷活动和大型音乐演奏的主要器具。朦胧的烛光里，韦皋注视着走上场的薛涛，且目不转睛。

大约一炷香时间，薛涛的弹奏声在高昂处瞬间低沉了下来，而她的双手，也在跳动的细弦上轻轻浮动，但手指频率却在加快，音色细密轻柔遥远而去。稍停片刻，薛涛轻盈站起身向周边抬眼扫了一下，她有点尴尬，因为人们都在盯着她而没有什么表现，空间幽静得没有一点感觉。

“献丑了！请大人们海涵！”

薛涛微微弯下身体，刚才看到的寂静现状让她不敢有所动作，只有保持着曲身拜谢的礼节。她还准备要谦虚几句，求得大家的谅解，这时瞬间掌声和唏嘘声一并响了起来。

“《霓裳羽衣舞曲》？”武元衡突然站起身来高音量问起，韦皋也随时挺起身板，疑问似的望着武元衡，其他人各有表情的沉默着。

“武大人说的是，这是霓裳羽衣曲三十六段的最后破曲部分，望掌书记大人指导”。薛涛谦虚的说道。

“不敢，不敢！我虽稍懂音律却不善弹奏，这首大曲已经多少年没人鸣奏了，宫中的乐师们也不去探究这些，有几近失传的情况”。武元衡说着便看向韦皋，他也点头迎合着。看来这些经常接近宫廷的大人们，也没有真正欣赏过几十年前风靡一时的《霓裳羽衣舞曲》。

“眉州是大唐的文化圣地，过去的古老文化留存较多。儿在父亲存书中，无意间寻到残碎的乐谱，便在严慈指导下学到了这些皮毛，今日献给大人们以示尊崇。”薛涛自然接着武元衡的话题，其实也是说给在座的其他人。这是一部只有在宫廷宴会上，才有资格演出的大乐。

“小娘子的父亲是谁？”韦皋问。

“是薛长史薛郧，多年前奉命随团去南诏，被染恶疾去世的那位”。郑刺史回话解释道。

“知道，知道！小娘子已经长大成人了？确确实实一位才女！”韦皋随即对着薛涛又问又叹的赞扬着，眼睛也在紧盯着她，仿佛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传闻中薛郧的女儿？

“那就再随便的吟诵一首诗吧！”这时有人提出要求，看来是在验证这位小娘子，是不是琴棋书画全能的传闻。

薛涛仍在众人面前站立着，透窗的微风吹着后翘的发髻显得有点凌乱，闺蜜小莲从背后帮助整理了一下。烛影下的薛涛，吸引着周围每一个如父辈年龄的男人目光。

薛涛稍微停顿一下，就随手提起身边书案上的毛笔，用她熟练的遒劲楷书，写出了刚才吹乱发髻的风：

猎蕙微香远，飘弦唳一声。

林梢鸣淅沥，松径夜凄清。

写“风”而无一个风字，却展示了风的流动。飘荡的花香，惊飞的鸟鸣，林梢的轻吟，松径的清冷，嗅觉、听觉与感觉让风无处不在。而独处这样一个环境中的人，是慰藉？是孤独?还是无家可归、寂寞踽行的迷惘？最后又是一阵鼓励的掌声。

从今晚开始，薛涛无意间走进了一个新的天地，卑微的风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