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赴京考试的时间,很快就到来了。
这次进京考试是迈入仕途的第一步,荣幸登榜就属于“揭褐入仕”,获得与众不同的地位与穿着。
朝廷规定没有功名身份的普通百姓,只能穿着灰褐色服装,那些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老百姓是不能穿戴的。只有参加这次礼部组织的考试并一举成功,方能脱去褐色衣袍,更换上朝廷允许的鲜艳服装。
人靠衣裳马靠鞍的身份标志,在中国有着悠久历史与法理依据的。
元稹独自一人奔向京都长安,他满怀信心,在浓烈秋风的裹挟里,不知寒冷与疲倦向前奔走。他带着亲人的期望,也带着表姐的嘱咐,更怀揣着“达则济天下,穷则济毫厘”的梦想。这是元稹铭刻在内心的一句誓言,如果天赋重任,就要心系天下苍生黎民,假若命运不济,在穷途末路上奔忙,也要为身边之人尽到绵薄之力。
这次的国考进行的很顺利。元稹参加的“明经科”,此科在三大国考中是较为容易的一关,一般适合于年轻人。所以在社会上就流行一种说法,叫“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是说三十岁通过明经科考就属于年岁超大的人,而五十岁考中进士反倒属于年轻之列。“明经科”考试内容主要是《论语》、《孟子》、《大学》和《中庸》“四书”和《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这“五经”等儒家经典著作。考试分为笔试、口试和面试,并各有侧重,总体是考察记忆能力、逻辑能力和思辨应对能力,以及形象性格展示能力,这就为大唐选拔既有能力、又是帅哥的公务员队伍奠定了基础。
在考试的每一场次中,和元稹前后一起进出的一位考生,体态稍瘦,发疏鬓苍,言语有点木讷,两人站在一起,元稹有种帅哥与巨人的优势。在他俩等待面试一关时,元稹拿出随身携带的水袋让他分享,也好缓解一下等待中的焦虑和忐忑。
“公子的笔试感觉如何?”元稹在那位考生接过递去的水袋,抬头就要喝时问道。
“可以吧!”几大口水流带着响声进入他的喉咙,考生把水袋递给元稹,就没有什么道谢的多余话了。
“公子是哪里的人?”元稹又问。
“从吴越来的。”
元稹对这位同门考生简单的询问回答,感觉潜藏着不太友好的气氛。从外貌判断这是一个年龄较大的“考霸”,但不至于如此冷冰冰的交流。这也勾起了元稹的无名火气。
“我偏要追问清楚”!元稹忍着性子心想,随即又问起来。
“兄长能告诉在下大名吗?”
“白居易!”
“是白乐天白居易?”元稹听到他的回答,忽然激动的重复问道,这位考生重重的点点头,并也睁大着眼睛看向对方。
“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白二十二?”
“尊兄是谁?”在元稹动情的背诵出这几句诗文时,白居易也反问道。
“元稹,元九!”白居易对元稹说出自己的名字,没有明显的表情,此时的元稹也的确是一个籍籍无名之人。白居易有点沧桑的面容随之舒展开来,他们两人开始了无拘无束的交谈,元稹知道他年长几近十岁,他就热情的称呼他为白兄。
考试结束他们只有耐心的等待结果。元稹邀请白居易一起去到靖安坊的老宅居住,等待礼部放榜。
“白兄,到我家来居住吧。”
“不用再去打扰你们了,我一直在客栈吃住,一个人还是挺方便的。”白居易拒绝了元稹的请求。
“客气什么!我家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咱们还能好好地谈谈过去聊聊未来。放心吧,不会向你收取吃住费用的。”元稹刻薄地说道。
这是白居易第一次来到京都,也想在这里流连几日,就顺从了元稹的要求,他们一起去客栈拿出行李,去到了靖安坊。
这里是元稹出生的地方,五六岁时由于父亲的去世,而随母亲去到凤翔姐姐家里生活,已经过去了十年光阴。在他和母亲离开时,家中只留下一个佣人出租并照看老屋。这次是元稹独自一人回来,即使顺利通过考试,也只是跨入仕途的门槛,距离做官拿俸禄还有一段路程需要努力,因此他还需要回到凤翔母亲身边。
这一夜他们谈到了各自的家庭,谈到了凤翔,也谈到了吴越之地,一直畅谈到雄鸡鸣啼方才休息。
“白兄,相比你的经历,小弟在许多方面自愧弗如,今后望尊兄多多指教和提醒。”他俩彻夜长谈意犹未尽,最后准备休息片刻时,元稹说道。
白居易的祖籍在山西,而出生在河南新郑,自小又随父母生活在徐州彭城及符离。由于北方战乱频发,十几岁时又跟随兄长迁居于吴越避难度日。在父母的膝下,少年的白居易,也算在安定且深厚的文化氛围中幸福生活着,他自幼机敏聪慧,在周围小朋友中是有名的一个神童。
吴越的绍兴东边有条水系叫曹娥江,溯流而上,波光潋滟山青水秀,时而是咆哮的急流,波涛汹涌,时而是缓慢流淌波澜不惊的宽阔江弯,一碧万顷。这里有李太白描述“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的天姥山,有“天台四万八千尺,对此欲倒东南倾”的天台山景观。
离此不远,就是有“九曲盛景”美称的剡溪,河面宽窄随现,两岸山峦峭缓错落,古今有多少文人豪士、迁客骚人,来此游览并留下墨迹。
今天,在这个幽静的山涧玉真道观里,正在举办一场“文化诗歌交流暨欢送告别会”。参加活动的不但是吴越一带名人雅士诗家文豪,还有被邀请而来的隐者和高僧。
白居易也随其在当地做县尉的兄长,来参加这个活动。席间他认识了中国的“茶圣”陆羽,是他将茶质与气候自然的微妙关系,烹茶与器皿水源的巧妙融合,传授给了后人;认识了即是高僧又是诗人,还是茶文化研究鼻祖的皎然和尚,是他写下了饮茶的美妙感觉。
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
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
这次活动的最后一项也是关键的步骤,就是为即将离开此地,进京面圣的朋友、女冠李季兰送行。
李季兰在五六岁时被父亲强行送入道观,至今已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的时光。她是这里的金牌道友,属于可以穿戴红黄道袍的级别,修炼境界可达“幽逸”的美称。
此时的大唐,女人出家入道是一个“时髦”行为,上自宫廷皇家公主,再到诸多大臣的千金小姐,为了婚姻为了自由,入道信佛者不在少数。这位玉真道观被敬奉者“玉真公主”,是唐明皇李隆基的亲妹妹。她貌美如花且性格张扬,喜欢独身,敢抗旨不嫁。为了展示魅力,追求自由,满足情欲,依然在王屋山出家入道,后来陪伴她一生的是当时一位名满天下的诗家大儒。为了纪念这位敢作敢为、风情独特的道姑,天下许多地方的道观,就冠以“玉真”之名。
二十年之前,李季兰在玉真道观成长到十五六岁,就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在婀娜多姿的身段下,是一个开朗活泼伶牙俐齿的美少女。
大唐社会的开放程度,无可比拟。隐者高僧和达官显贵在道观庙宇中聚会享乐,已是平凡之事;文人墨客诗家乐者,在这些地方交流研讨,潇洒放纵也是寻常之态。
一日,一群文士在玉贞道观聚会畅谈,与李季兰熟悉的面孔有刘长卿有陆羽,他们已经是非常捻熟的朋友,其他几人都属于青年后生,对这种场合显得有点拘谨。李季兰应付一会就退回到自己的禅房,等待聚会结束送别朋友。
这时,天却下起了淅沥小雨,人们也急匆匆的彼此散去。李季兰却正好有事需要外出,她撑着雨伞向不远处剡溪码头走去,等待着渡船的到来。正在这时,道观的来路上,匆忙地走过来一位青年,褐衣束发,清癯而壮实。二人对视之间,不约而同彼此打起了招呼。这位青年壮汉是刚刚在道观宴席上的客人,他打稽向李季兰问候:
“大师要到哪里去?”
李季兰心想,这个男人要年长我许多,反称我为大师,便赧然一笑没有答话。
“大师笑什么?”那人又问。
“你是叫我的吗?”
这时的年轻人也笑开了,他听懂了李季兰说话的调侃意思,便说道:“好好,有意思。那我能称呼你什么呢?”
“那我能称呼你什么呢?”她强调了语气,也这样问道,分明有□□味。
正在这时,顺水游过来一叶舢板,可能是天气原因,没有他人乘坐。
青年人高声喊道:“船家请过来。”声若洪钟
待小船靠近,青年礼貌地让着李季兰登船:“你请!”
李季兰也不推辞,她在想这个年轻人从来没有见过,更不会有什么美名。只不过看他落落大方的样子,可能是哪个富裕之家的子弟,在她的意识里,那是一类庸俗不堪之人。雨下得很密,李季兰独自撑着雨伞,坐在一旁没有言语。
待舢板行走在水的中央,青年人仔细端详着对面之人,说道:“小师傅是李季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