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相伴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段书湘看着窗外的漫天红霞，明了自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想自己是可以不走的，但是不走奶奶肯定会问起黄家那边的事情，那里的情况，她不能告诉奶奶让奶奶白白担心。
吴桂安正摘着草莓心里想着晚上做什么菜听孙女说要走，僵着脸放下手中的水果，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送她，弯着腰回了房间说要睡觉。段书湘看着奶奶的背影，即便是还没有离开思念却已经率先占据她的内心。
黄昏的桥上，风照常吹着，段书湘总觉得自己口中还残留着草莓的味道。钓鱼佬踏着晚霞出动，拿着长长的鱼竿坐在河边耐心地等待着愿者上钩。
或许是因为下了班的缘故，路上骑着电车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阳光照耀下，每个人的脸都金灿灿的。
这个画面就像是法国摄影师阿兰.勒.加斯穆尔在天安门广场前拍下的那组经典照片一样，充满朝气和活力，却又比当时的年代多了几分匆忙，因为总有人还不够幸运不能够暂时停下奔波的脚步。
在这个霓虹灯还未接替自然光的蓝调时分，没有炽热的太阳用她的燥热填充心里的寂静，没有多彩的人造光影用她的喧嚣浸没内心的孤寂，一切都那么静，那么空，即便是身处人潮，一个人走在这样朦朦胧胧的天色里也难免孤独，因为知道哪怕道路走到尽头都不再会是通往家的方向。
段书湘忽然想起来一句话，家是小女孩不需要划亮火柴就可以通往的天堂。
那她的天堂在哪里呢？
“喂！”一道响亮的男声划过雾霾般的深蓝传入段书湘耳中，摩托车的轰鸣声从一阵喧嚣中脱颖而出，紧急停在女孩身边：“快上车。”他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欣喜，拉着书湘的胳膊就将人带到车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声音从前方传来，段书湘忍不住看了黄鸣明一眼，他身上还穿着昨晚的白衬衫，又是一身的机油，有的已经干了、有的还湿漉漉的，她有些嫌弃地撒开手。
察觉到在自己腰间紧了又松了的手，黄鸣明不客气地回头瞪了她一眼：“等会儿命都没了看你还瞎讲究什么？你当这是演偶像剧啊？”
段书湘听着黄鸣明阴阳怪气的语调，伸手用力掐住他后腰上的疤：“我姓段！叫书湘！”
“毁了。”黄鸣明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格外认真。
“什么毁了？我这名字可是很好……”还没等段书湘把话说完，一位交警直直地走向两人，抬手将摩托车拦停。
“呵，这是真毁了。”段书湘一把掐到黄鸣明的胳膊上，疼的他龇牙咧嘴，赶紧跳下车跑向交警。
“警察同志你快教育一下这个祖国的花朵，往我胳膊上掐呢。”黄鸣明撩起自己的袖子就给警察看，还不忘摇头晃脑地挑衅段书湘一下。
“行了！没个当哥的样子。”警察拿出手持机就开始开罚单：“喏，去旁边的交警处交罚款吧，被带的人也是要戴头盔的，知道不？你妹跟摩托先留在这里。”
黄鸣明一愣，哭笑不得地接过罚单：“我冤枉啊，这不是我亲妹，我就是看她可怜带她一程，白让我亏五十啊。”
“行了行了，快去吧，你摩托车我看着丢不了放心吧。”交警说完又走向下一个没有戴头盔的人……
段书湘这是第一次见黄鸣明吃瘪，捂着肚子笑得听不下来。黄鸣明交完罚单刚想骂她就愣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的罚单，最后团成一团，塞进口袋里，忽然觉得五十块也不算什么。
“还笑，老子第一次交罚款就是因为你。”黄鸣明坐回摩托上，把新买的头盔递给段书湘：“说了让你在棋牌馆呆着等我回去找你，你到处乱跑什么。”知不知道老子到处找你，白废了多少油钱？
“你哪里说了？”段书湘僵着脸顶了一嘴：“我又不是不认识路，用不着你来找我。”
黄鸣明被段书湘顶的瞬间火气上头：“照你这么说我还是自作自受了？”他扭头看向段书湘，她满脸倔强低着头，哪里还有刚才笑眼盈盈的模样。也对，真跟自己呆在一起的时候，她哪里笑过？
“你要是看我不顺眼，我可以现在就走。”僵持了大半天，段书湘压着性子低头沉默地说出了这句话。说着，她就侧身打算跳下摩托。
“用不着！”真是反了天了，自己还没生气她倒发起脾气来了？黄鸣明一把拉住段书湘启动摩托，身后的人吓得立马环住自己的腰身。
“你疯了？”段书湘眼看速度越来越快，车身也不断倾斜，害怕地抱紧黄鸣明：“你能不能冷静一点，这里是市区，你不要命我还要！”她的声音像是随风散去，前面的人没听见一样依旧不说话，下桥拐入小道。
看着熟悉的道路，段书湘松开一只手握住黄鸣明的上臂：“你停车，我要回家！”
“回家？你真当黄家是你家了？对你来讲在哪呆着不都一样！”黄鸣明降低速度和段书湘掰扯起来，说话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老子今天工资都赔进去了，不赚回来我吃土啊！”
“吃土也比你天天打麻将的好！”段书湘用力掐住黄鸣明后腰上的疤：“你给我停车！”
“老子不停！”黄鸣明手指握的发白，轰鸣声中划破长空加快速度，机油混着他的汗味钻入段书湘鼻中，段书湘猛然想起昨晚被烟味呛吐的狼狈模样，更加用力地掐住他的后腰：“我不是你的招财猫，用不着天天带我去那种地方！”
“你他妈比招财猫金贵，老子腰都被你掐断了！”黄鸣明降下速度恶狠狠地说道，语气恶劣的刺得段书湘耳朵生疼。段书湘松开他的腰，心中一片死寂，语气却异常平静：“停车！”
“老子不停！”
话音刚落，黄鸣明只觉得后面一轻，什么东西扯开衬衫，余光中少女的裙摆裹挟着她的身体在水泥路上旋转起来。
“嗡”黄鸣明一阵耳鸣，脑袋瞬间空白。他右手猛地痉挛起来，车头狠狠撞上旁边的护栏，他摔到地上，挣扎着站起身跑向段书湘，那人正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段书湘咬着牙忍住眼泪，想确认自己有没有伤及筋骨。她瞪着走向自己的人，恨不得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他。
“你找死是不是！”黄鸣明暴怒地吼道，一把掀起她的裙摆，鲜红的血液夹杂着透明的血浆覆盖在伤口表面，道路上的小石子硌进擦伤的缝隙，裙摆布料也被擦破。
看着她狼狈的模样，黄鸣明心底猛然窜起一阵火：“你哪来那么大脾气？非要把自己伤成这副模样才舒服是不是！”他握住段书湘的脚腕，想确认她有没有伤到骨头，那人却用力从他掌中抽了出来。
“不要你管。”段书湘恶狠狠地说道：“我就是死也不要受你牵制！”她别过头不去看他，侧身用力拍开他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躲过他的搀扶。段书湘用手背撑着地面，小心翼翼地支撑起身子想站起来。
然而下一秒——一双手绕到她的腰间及膝盖下面，她整个人瞬间腾空。
风吹起段书湘凌乱的发尾，他身上的机油味在被无限放大。
段书湘隔着衣裙感受身下那双手臂的坚硬，不自在地挣扎起来，却被他更深地带进怀中：“你老实一会儿行不行？”黄鸣明不耐烦地瞪了段书湘一眼，僵着脸把她抱到摩托车的后座。
“伤口这会儿还麻着抓紧处理还不会痛，你要是再磨蹭一会儿，等会儿到医院我看你怎么招呼。”黄鸣明心烦意乱地发动摩托，拉着身后人僵硬的双手环到自己腰间：“用你的手腕抵着我借力稳住身子，我等会儿速度不会慢！”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黄鸣明正准备骂她却忽然感受到腰间那股力度，冷着脸闭上嘴开始往医院赶。
远方传来轮渡的汽笛声，就像是她未宣之于口呜咽。
医院挂急诊正排着队，前面两位患者看段书湘的伤口可怜，给他们换了号让他们两个先进去就诊。
医生看了眼伤口后让护士给段书湘处理，自己开了药单递给旁边的黄鸣明。黄鸣明取完药回去时，护士正拿着生理盐水细致地冲洗着伤口：“幸好来得早，明天再来估计就要打麻药才能清创了。”
黄鸣明站在一旁心乱如麻，死死盯着段书湘想骂她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骂她，周遭的气压低的可怕，急诊室静的只剩下护士清理伤口的声音以及段书湘轻微的哼咛声。
平常她倒是跟个小林黛玉一样别人没怎么着她就开始哭，这会儿伤成这样倒强忍着不哭了？
“你要是疼就喊出来！”黄鸣明看不下去，一把抬起段书湘的下巴，果然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不要你管。”段书湘被他轻佻的动作气到，用力别过脸躲开他的手。她绸缎般顺滑的一缕黑发妖娆的缠住黄鸣明的手腕，他蜜色的皮肤衬得女孩的头发更具光泽，惹得他呼吸一窒。
“我要开始上药了，小妹妹你先忍一下。”护士温柔的安慰道，注意到旁边的黄鸣明自然地说道：“哥哥捂一下妹妹的眼睛吧，这样心里会好受很多。”
段书湘正想反驳他不是自己的哥哥，双眼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覆住。
男孩的手掌很热，手指上坚硬的茧子硌得她脸痒痒的。段书湘忍不住抬手想用手背抓一下脸身后的人却忽然出声：“别乱动。”和之前不耐烦的语气不同，这次带着明显的妥协和纵容，像是在“哄”她一样。
段书湘听到他温柔的声音眼睛瞬间湿润，她咬着嘴唇不肯让泪滴落下。耳边再次响起他的声音，脸上也被他粗糙的手拂过：“没东西啊，你乱摸什么？”
“没……没什么。”段书湘浑身一抖，不敢再说话。直到护士处理完伤口段书湘都不敢再乱动一下，生怕黄鸣明再替她去抚摸。
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放大，段书湘怀疑自己是疯了，她竟然可以听见黄鸣明呼吸的声音，感受到他腹部的起伏。她煎熬地绷起身子，断开与他的接触，只盼着赶紧结束这个“惩罚”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终于松开她的手，温声嘱咐道：“口服药是三天，身上的药一天一换。哥哥记得监督好妹妹。”
护士说完就开始收拾工具，直到此刻，覆在段书湘眼睛上的那只手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