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已经过了一周,这一周以来,每堂课我都是和小欣看同一本课本。小灿真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周五的时候,她父亲来帮她交了学费,小灿领到了自己的课本。这里还闹了一个笑话,当时我们正上着语文课,老师在黑板上板书,课室前门突然冒出一个男人来,探着脑袋往课室里四处看。男人有点驼背,瘦得很,头顶中部头发稀疏,脸上的皱纹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老态。同学们嘻嘻地笑,老师转过来身来严肃地斥了我们:“笑什么,等会谁要是被我检查到没有把这些拼音写下来,就到校园里捡垃圾!”她一拧头,才看到门口站着个人,问他:“你找谁?”男人微微地哈腰点点头,说:“老师,我找陈小灿,给她交学费。”小灿一看自己的父亲来了,蹦跳着往课室门外走去。班主任走到我身边来,将手中的教棍递给我,对我说:“李小蓝,你带着大家把这些拼音都读一遍。”她走到课室门口,脸带笑意地问:“你是陈小灿的爷爷吧?”男人摆摆手说:“不是不是,我是她爸。”小灿扯着父亲的衣角,红着脸走下楼去。
“哈哈哈哈!”整个课室传来哄堂大笑,陈友笑得尤其大声,还大嚷着:“陈小灿他爸这么老,像她爷爷!”听着陈友的嘲笑,我感到莫名的生气,心里替小灿有些不平,走到讲台上,拿着教棍用力敲着讲台,喊着:“安静安静!”可没有人没有理会我,我担心老师一会回来看到课堂乱糟糟的,会责罚自己,气鼓鼓地走到陈友面前,拍了一下他的桌子说:“陈友,你坐好!”陈友不服被女生这样管,一屁股坐到桌子上双手抱在胸前,似乎想与我一决高下。他把头偏向另一边,很不屑地看着我说:“你是哪个,我偏不坐好,你拿我怎样?”看着他一副无赖的样子,我心里的小火山几乎要喷发,想举起手中的棍子抽他一鞭,但又怕像之前那样伤到他。但我也毫不示弱,说:“我把你的名字记下来告诉老师!”他的同桌阿哲扯了一把他的衣服,劝他:“哎,你坐好啦,一会老师又要罚我陪你捡垃圾。”陈友坏,阿哲闹,他们两个坐在一起,每天都能上演一场课室乱战。老师已经将他们两个列入同一个行动组织,虽然有时只是陈友自己捣蛋,但阿哲也会跟着遭殃。他脸皮薄,不敢在老师面前为自己辩冤。才一周,他们已经被老师罚了四五遍。阿哲这样一说,陈友也就不敢那么放肆,坐回到凳子上,瞅着我说:“不准记我的名字。”
我站在黑板前,伸长手也够不到黑板上的拼音。我举起教棍,点着黑板上的声母自己念一遍,同学们也跟着念一遍。站在讲台上的感觉很奇妙,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自己,我感觉走进了一个新奇的小世界。
每周一的校会结束后,校长都会通过喇叭来宣读一遍还欠学费的学生名字,进入课室的人每次都会少几个,可我依然是雷打不动的那一个。大半个学期过去后,我成了教导处里唯一的常客。校长还是一如既往地问,而我也是千年不变地回答着“下个星期”。我像块牛皮癣贴在教导处后面的墙壁上,慢慢地就把自己的脸皮磨厚了。到了后来,他干脆不问我,把这个催款任务交给了班主任。
每个星期,老师总会趁着同学们早读的时候把我叫到课室外面的走廊上,问我什么时候能够交学费。我总是对她撒谎说过几天就交,过几天就交。可每次又是一个星期过去,我总不能兑现自己对她的承诺。我心里感到很愧疚,觉得自己是做着一件让她极为为难的事。可她没有怪责我,还从自己以前的学生那里为我借来旧课本,她严厉的外表之下其实藏着一颗温热的心。我如获至宝,下了课后不愿和小欣、小敏她们出去玩,一个人在座位上把旧课本上的笔记擦掉,重新写上自己的笔记。小敏生气又不解地说:“小蓝,这书上面都已经有笔记,你为什么还要擦掉重新写,麻烦!”小敏哪里知道,这虽然不是我自己的书,却是来之不易。它是老师为我特别找来的,也是我一直所渴望的。即便是别人的旧书,我也希望有着自己的痕迹。
秋季的十一月,全校举行期中考试,上了一年级的我们正式步入考试的门槛。两个班的老师互相调换来监考,考试开始之前班主任特意交代我们:“大家一定要等老师读完题目才开始做题,听一题做一题,不准抢着往下做。听清楚没有?”陈老师下的命令谁敢不从,全班人扯着嗓门大声回答:“听清楚了!”老师很满意地夹起一卷试卷去了二班,我们的监考老师则变成二班的班主任。因她嘴角那里长了一颗痣,陈友给她取了个名叫“肉痣老师”。这位肉痣老师看上去比我们班老师温柔,分好试卷按组发下去,等到我们都拿到了试卷,嘱咐我们先写上自己的班别、姓名、座号。“现在读第一题,大家听好了。”她一个字一个字咬着读,短短的题目念得人都快睡着了。其实经过半个学期,我们已经比学前班那会多认识了很多字,但在老师面前,我们似乎永远都是一群让人放心不下的学生。班主任在后门那里偷偷看我们是否老实,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做低头题,不敢东张西望。一天之内,我们结束了语文和数学两科考试。
十一月初秋,凤凰树的叶子渐渐变黄,红色的花瓣从枝头飘落,静静躺在在校园里的地面上,仿佛从泥土里开出了花。下课后,我和小欣趴在走廊的水泥围栏上晒太阳,一条豆荚忽地从空中旋转而下,小欣惊奇一叫:“快看!”褐色的豆荚掉落在淡红色的花瓣中间,小欣兴奋地摇着我的手臂说:“小蓝小蓝,我们下去捡那些豆荚吧!”我想起了之前因为吃花籽中毒的惨痛经历,连忙摇头说:“那些豆荚有毒,不能捡。”小欣皱着眉头说:“不会吧,李哲他和我说豆荚里面的花籽可以吃。”“他骗你的,他自己吃了也肚子痛。”阿哲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谎,竟然还拿这事来骗人,之前说句大话都会脸红。小欣有些沮丧,埋怨说凤凰花那么好看,怎么花籽却会有毒呢?我安慰她说:“我也不知道,要不等我长大了当了科学家告诉你?”她才高兴起来,坚定地看着我说:“小蓝,你一定要当上科学家!”我问小欣:“那你呢,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小欣把下巴抵在水泥横栏上,捂着嘴巴笑,说不好意思讲出来。我伸手去挠她,她咯咯地笑到不行,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我想做个公主。”就在我们两个正为这长大后的理想傻傻地兴奋时,小敏和小灿拉着手从教导处出来后,沿着校道一路跑过来,在下面朝我们叫:“大件事大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