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停下,集团垮台没多久,关于孔家的负面新闻就全部冒出来了,也伤及无辜的多比。”
“整个市场沾孔的一切,都被他弄臭了名声。多比那段时间遭遇大规模退货赔偿的损失,害我花了成倍精力去公关澄清……”
“其实最好的公关就是用真本事证明清者自清,颠倒黑白只需悠悠众口谈吐之差。”
“所谓成败皆因萧何,前期无数人咬定我靠拼爹走捷径摘果,后来台风过境,摧毁的残垣断壁无差别横扫过来,重灾区不是高楼就是低洼……”
“我还是很喜欢你宁折不弯的性格,不愧是我看中的刺头男人……”
“你在风投圈『出淤泥而不染 』的为人处世风格也很有震慑力啊,不光启航返聘你坐镇后方,私下又有多少公司想挖你去当定海神针。前两天不是才刚刚给一家独角兽专门写了一篇含金量不掺水的评估报告……”
“或许这就是我们能在一起走一辈子的理由吧……”
海水的墨蓝一点点涂刷掉暮光的明度,原本跳跃在彼此瞳央的落日余晖,慢慢由近距离挑燃的马灯烛火所取代。
一轮初升的圆月高悬东方,喧嚣的景区恢复了宁静,两个快发呆成雕像的木头人终于在远处收工汽笛的呼唤中回过神来。
下车活动了一会老胳膊老腿,程蔓揭开储存在后备箱的保温桶,将切好的瓜果摆盘于热乎乎的鱼肉浇饭周围,招呼还在那头摸黑摆弄钓具的孔令麒回来用餐。
咸淡软硬恰到好处的羹炙早已酥糯,棘刺几近全无,对一向进食简单粗暴的他无疑是大快朵颐的充饥优选。
信奉晚餐简约至上的她,捧着朴实无华的椰子饭照样有滋有味,偶尔配以炖化的玉脍,仿若肠胃已徜徉棉花园林,空气中弥漫着蜂蝶蹁跹鼻翼的蜜息。
“你也多吃点鱼啊……”
“这是你生日亲自打的鱼,先吃饱……”
“我要减肥,你有时还工作的,眼睛大脑不能缺营养。”
“必须吃,我告诉你,这不是建议,这是命令!”
“你命令我?”
“命令你怎么了?今天我是寿星,就有这权利!”
“还有强盗等着杀出来抢劫呢,别又被叼走了!”
“快点,求你了……”
天彻底黑透了,大海沉睡的鼾声回荡着潮起潮落的白噪音。
望月好奇地拨开云雾的纱帘俯视下方,缓缓拉幕的沙地上,一团黑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小土堆后。
另一个朝这边移动的人形貌似捕猹的闰土,但脚下的敏捷程度明显逊色不少。
大胖猹刨出了土里的宝贝,烫得左爪换右爪嘶嘶直抽凉气,沙坑隐约散发一股烤肉的迷魂烟气。
“熟了,这火候完美得刚刚好!”
一声行走艰难差点摔倒的惊呼引起了猹的注意,匆匆扔下诱惑撒腿冲猎人狂奔而去。
“姐,原地等我不要乱跑,当心受伤!”
眼神不好的她唯恐一脚踩到什么不明物体,只能提灯呆立,眼巴巴等候那颗流星穿越夜色迎面相聚。
光晕越来越近,从剪影的脑袋边缘扩展为清晰的五官线条,他体贴地关掉了盔顶的头灯,牵着她跨过了尖利乱石的高危区。
“饿了说一声就行,我帮你端过去啊……”
“我才不饿呢……说好的减肥,你这叫什么事?”
几声叽里咕噜的插嘴杂音骤然抢戏,场面一度陷入了沉默的尴尬。
“吃饱才有力气减肥嘛。来,看看我的手艺咋样?”
剥开层层浸油的芭蕉叶,馋人噬魂的魅魔直袭喉咙,倘若非要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铁锅炖的走地鸡绝对是钦点首将。
屁颠屁颠的小兽『雪麒 』伺候上了手套,他撕下一片澄黄的鸡胸肉轻轻吹了吹,示意她鉴定一下生熟如何。
外焦里嫩的皮肉饱蘸植物天然的香料,解腻又不失原有的风味,腌制的粗盐充分释放本质的精髓,恰好遵循了她一贯优粮细制的原则。
“太好吃了!想不到文昌鸡随便就地一窑也这么经得起考验!”
“食材品质是一方面,我可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美食了……”
“记得我开拉力赛的时候,野外休整没什么条件,尤其是沙漠,入夜简直冻死人……”
“那些外国佬烤肉的技术,我最多也就给及格的分数,顶多是熟了……”
“不是我吹牛,我临时砌的几个沙土窑,他们连里面的香味都不放过,还把自己的成果埋进去熏陶补救……”
见她忍不住吮指留恋,他虽饥肠辘辘,却没有争食,认真收拾完现场,带着骑在专属座驾的老太后打道回府了。
道道浊浪冲刷在湿漉漉的滩沿,一串银丛密布的脚印点缀在稳如坦克的爪痕外侧,笼中游客不时伸手投喂绕圈觅食的饿狼,欢快的步伐蹦蹦跳跳出了二人转的喜庆活泼。
“姐,今晚想去酒店住吗?”
“都行,你做主。”
线上线下联系了一遍,可惜酒店仍然爆满,谁叫暑期的海岛就是个香饽饽呢。
碰一鼻子灰的蔫巴小犬蜷在车外空地的躺椅上托腮生闷气,驱蚊水沙沙的苦涩沁入肺腑,轻柔的安慰吹拂耳畔。
“生啥气,咱不是有房车吗,还愁没地住?”
“住酒店会睡得舒服点啊……”
“有你在身边就可以安心做我自己,我不在乎睡的是酒店还是郊外。”
“可你在五星级的地方更睡得习惯……”
“我今晚就想睡亿星级的地方。”
“一星级?这……”
“不,我是说这个……”
她手指满天星空比划了一下,意味深长地俯视着反应慢半拍的小老伴。
迷茫的小眼睛和点点繁星同频眨巴半晌,总算get到了她话中梗的含义。
“行,你说这个就选这个。那我去烧洗澡水……”
避光的帐幔撩起一丝缝隙,束发披巾的袅娜背影悄悄靠近提桶添加热水的澡堂工。
草药包的缕缕幽香心旷神怡,淅淅沥沥的牛奶和薄荷精油交织稀释,一簇簇蒲公英从折叠浴缸的沃土中悉数升空,颇有几分田园怀旧的闲适意韵。
智能测温仪上摇摆渐止的刻度,开启了他退场倒计时的信号预告。
“小东西……”
意料之中的嘴角上扬片刻,他轻轻拍了拍搭在肩头的玉指。
“都调好了,趁热泡吧。”
准备拎包告退,手腕倏然拉紧的刹那,思绪的日记准确翻开了初梦书签的重要一页。
“再陪我会好吗?”
“这空间挤两个人,是不是太……”
“这是命令。”
“好吧,我留下……”
这是程蔓退休外出旅行至今,第一次盼到朝思暮想的伴侣回归身边。
过去丈量绘制双人同游地图的时候,她从未参加过任何老年团,宁愿专雇向导整理攻略,也不肯让其他人介入行程表的研究。
她不喜欢随波疯狂购物打卡,更忌讳素质感人的扎堆吵闹,当然仅凭一身贵族气质的优雅装束,就足以跟见识短浅的凡夫俗子划清界限了。
有人偷偷议论过这个高冷难近的富老太太为何每次都是独来独往,随从除了几个冷冰冰的机器人再无生气,一度怀疑她是外星穿越来的怪咖物种。
可又有谁知道,每当结束了一趟风尘仆仆的探索,难掩寂寞的她都会亲自保养『飞麒 』和『雪麟 』,和默认设置成孔令麒语音版本的它们说些私密的悄悄话。
这样的AI替代日子过了很多年,但凡那时事业处于巅峰期的孔令麒顾得上,哪里还需要开发人性化的智慧精灵来抚慰千千万万的空巢群体呢?
孩子们一个个离开家去求学工作,又经历了一次和离异跨度无差别的渡劫,冷清下来的家里不变的饭桌搭子,依旧是爱吃她做糖醋排骨的孔令麒。
遍地霓虹的上海,抬头不见最质朴的星穹,被窝里累得昏天黑地的小疯子常常令她无奈。
尽管俩人早已消除拥抱与同居之间的隔阂,但共处一室的精神距离感实在煎熬,内卷的社会现实太折磨人了。
人生苦短,她已耗费了三分之二的生命在踽踽独行的荒原上,昔日数独和电子宠物的理性存在满足不了变成真人的匹诺曹需求了。
飘扬在六十岁的赛车冲刺终点线黑白旗,不仅仅是孔令麒梦寐以求的胜利标志,更是守候征战江山鸣金凯旋的将军夫人殷切的期盼。
“姐,你脖子后面有一点点皮疹了,别直接泡进水里,待会要擦点药……”
她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背后传来温柔的擦拭,比白天拂面的海风愈加撩拨沉寂的心弦。
下意识抱住他晒出色差的胳膊贴在脸颊,把捏着浴球忙活的小沐师搞傻了。
“是不是弄疼了?我去换个干毛巾吧……”
“没有,你继续……”
缺乏往常推拿搓洗体质的她,不忘惦记夫妻感情的交流,微闭双眼斜倚王座打盹静享亲密服务。
若不是浴缸容量有限,她都想邀请他一块体验了,明明今天是寿星的级别,一整天都在跑腿打杂,哪有个主人的模样?
“累不累?你先歇会吧……”
“没事,难得退休了出来潇洒,我巴不得一直呆在你身边,只要你不嫌弃我各种各样的毛病就行……”
“你已经不是落魄的孔大少,是自强自立的孔老总裁,我投资半辈子看好的男人,可不能就这样打水漂了。”
“你知道的,我永远都赶不上你的节奏,但你总愿意在我追逐的前面停下来等我……”
“我从小的梦想是希望给自己和别人创造一个美好的家庭,也希望能和喜欢的女生相拥取暖终身、滑雪忘掉烦恼。”
“突然发现我还没有许生日的心愿,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汩汩暖流沿指缝滤作四散的珠屑,他大概想抓紧的是残酷流逝的光阴。
“虽然这个话题不是很吉利,我就是想……你能不能不要在未来的日子里先我而去,我还想带你去吃遍世界,找到既有又有雪山的海岛安享晚年……”
“我不适应没有你在的每一天了,院子里的郁金香植园还没有种齐所有的品种,你不可以缺席它们全勤的那天……”
浸透柠檬精油的毛巾恍若温润的嘴唇,衔托白皙的臂笛吹捻夜曲。
乐室氤氲的妙律由笛腔淋漓游荡,音符在波纹漾的五线谱中穿梭变化。
而他像是悉心照料鲜花的园丁,浇灌捉虫以及清洁株叶的流程娴熟自然。
沾染的凡尘剥离殆尽,袒露的内壁年轮凸显,未经风霜侵蚀的花蕊探出了嗅春的面庞。
“姐,能卸下大部分高压负担享受快乐,适当保持思维活跃调节心态,你都年轻很多了!”
“想明白为什么吗?因为我也不舍得丢下你去那个遥远的冥界……”
“西伯利亚的寒狱让我害怕了很长时间,假如那一天真的到来,我应该不会再抗拒和冰雪打交道了……”
涂好身体乳的她下巴抵膝猫在防虫帐篷里拔草,听到他洗完澡收拾东西的动静,又钻出来搭把手。
自动清洁消毒的浴缸盖上了防尘罩,正晾衣服的孔令麒觉察到靠近的脚步声,奇怪她怎么还不睡觉。
“难得出门有伴了,这么好的时间用来睡觉多浪费……”
忽略明显苍老的音调容颜,说是个爱撒娇黏人的小女生都不夸张。
人随年龄增长,心智确实会呈现二次幼化的趋势,但对于她来说,极有可能是启封了压抑的天性。
小时候的她再不受重视,相对和父亲还是比较亲的,替她教训恶作剧的暗恋男生,教导寻觅另一半依靠秘籍的言行历历在目。
孤身扛起事业家庭双重责任的花木兰,日复一日把女子本性隐藏于密闭盔甲之下,看似无坚不摧的结界,实际上也同暴露裂缝的蛋壳一般脆弱易碎,一旦伪装褪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区别,那个要强冷漠却也会无助哭泣的矛盾体终究浮出了水面。
马灯忽明忽暗的赤焰摇曳不定,映照在幔幕的无缝背影接近入眠。
中间巨大的纸笼两侧,各有一支笔在书写着转瞬即逝的话语。
睡意朦胧的她跟不上字迹秒没的速度了,也记不住究竟写过什么,对面的加密信件都完工了,这边还在徘徊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