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力抽在肖妙可和粟蕴的帮助下跃升人族文明后,于庆祝宴会上问及她俩想要什么。二美说别无所求,只想救出被困蜂窝洞的杨逸。力抽满口答应,并于次日派出十二名探丁分四组前往地狱岭侦察。
两日后,探丁侦察到了猛牯于黑谷大战中,通过控制犀牛和牦牛两面夹攻、投放催眠吸血蝙蝠和火山蜥蜴中间开花、砸破偷来的恐龙蛋作为引诱、埋伏重兵投柴并御二鸟传令播火等一系列手段,以巧制胜消灭恐龙的所有细节。
力抽听取探丁的汇报之后,喜忧参半。喜的是森林中最强硬的对手恐龙被消灭了,忧的是能消灭强硬对手的猿族,已经拥有了综合战斗能力,较之以前更难对付。
肖妙可见他眉头展而又皱,知其所想,便安慰道:“力抽,猿族的战力快速提升,当然是得益于杨逸的启蒙,但杨逸并不懂造火药和铸剑,我们的武器优势仍旧保持,所以不必担忧。”
粟蕴提醒道:“猿族在使用鼻涕炮和原木大棒的基础上,又懂得使用绳网、御兽和用毒,加上天赋的体能和攀爬能力,战斗力不可小觑,必须认真对待。”
“猿族消灭恐龙在前,目前士气正旺,且其有广阔的活动空间作战术机动。我们为跃升文明层级久居卦壁,人数也有限,不能扩大战线,宜守不宜攻。”力抽沉思片刻,缓缓道:“而且我们建了这么多屋舍,开垦了大量农田,修建了不少熔炉和纺织作坊,这些东西都需要保护。我料猛牯如今自信满满,三日内必然来犯,我们须拒敌于华城大墙之外。”
肖妙可道:“我已准备好了足够多的白磷松香自燃箭,白磷陶罐炸弹,漆树汁和痒藤浆涂层的铜头箭,青铜剑戈戟等。战士也都会使用,守卫华城应不成问题。”
粟蕴道:“要大量杀伤猿族的有生力量,得将他们集中在一处予以消灭。我们可在城门附近事先大面积埋设硫磺土硝,暗藏火绳和燧石等引火机关。猿丁大规模攻城之时,我们可佯装不敌逃跑,任其撞开城门涌入,再一举歼灭。之后重新夺回华城固防。如此猿兵必被大量杀伤,最终败回蜂窝洞。”
力抽喜形于色道:“此计甚妙!”言罢,他立即发布命令,作出了相应部署。
再说猛牯从黑谷凯旋回到蜂窝洞,先是让猿丁饱餐了一顿,之后就想起了人族为何龟缩在卦壁放弃进山狩猎的问题。自己早前侦察卦壁时就发现了一堵新建的大墙,守卫者手中的武器全都由白色变成了青色。它估计这是跟割断它四根手指的交颈梭一样的东西,可他们拥有这么厉害的武器了,为何不来进攻我们呢?
它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醒来,猛牯抚摸着自己的残掌,心里又腾起了仇恨的火苗,“必须消灭人族,否则终遭其扰。可如何破防他心里却没底。”
五丈高墙相对猿类两丈长的身高而言,并不算高不可攀,但人族如交颈梭一样厉害的武器,的确不好对付。目前它的无脑战斗机器犀牛和牦牛已死于黑谷之战,暂时无法重新启动,只能用鼻涕、原木大棒、绳网、万毒汁和石头等低端武器,以体能和兵员优势对人族发动攻击。在不知道人族有火药的情况下,猛牯决定趁士气正盛,两天后向人族发动进攻。
它的战略目标是攻破华城,占领卦壁之巅,将人族的活动空间压缩在卦壁的岩洞之内,再切断其外出获取食物的通道,将之困毙于卦壁的洞穴之中。
考虑到人族比恐龙狡猾得多,猛牯的脑子也在疯转,它想起了树盾防箭法,浸水棕毡避火法,以原木绑缚淬毒骨刺和石刃投掷杀敌法,以网兜装石填路逼近城墙法,并吩咐猿丁照它的方法去准备。
第三日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华城大墙的青铜箭镞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肖妙可伏在城垛后,杏目紧盯着白磷箭簇上凝结的漆树毒浆,远处密林间猿族此起彼伏的尖啸声已如潮水般涌来。
“来了!”粟蕴低喝一声,交颈梭倏然出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只见黑压压的猿群头顶着浸透泥水的棕毡,手中原木排列成树盾,如移动的堡垒般碾向城墙。最前排的猿丁则将裹满碎石的网兜抛往墙根。快速升高的石堆使城墙与地面的落差急剧缩小。
“放箭!”力抽嘶吼。霎时毒藤铜箭挟着破风声倾泻而下。火箭射在湿厚的棕毡上发出滋滋声,并没有给猿丁带来致命伤害,但毒箭头刺入树盾的瞬间,漆树汁与痒藤浆渗入猿丁裸露的趾爪,俄顷之间,数十名巨猿惨嚎抓挠着溃烂的皮肉滚倒在地。
猛牯双目迸出凶光,它猛地举起象牙权杖,天矛和地盾立时冲天而起,于高空盘旋鸣啼。猿群立刻分成三股:
一队高举绑缚石刃的绳网佯攻正门;一队用带钩的原木撩开痒藤;一队纵身从空档上跃,手抓墙沿上攀。
肖妙可长剑一削,城头落下一排断指,猿丁惨叫掉下。她回剑又扫,城头埋伏的陶罐炸弹顺着墙缝滚落,白磷遇风爆燃,青焰裹着毒烟将攀墙的猿丁烧成焦黑的骨架。
然而猿丁实在太多,一只浑身燎泡的强悍巨猿竟嘶叫着跃上城头,青铜戈戟刺穿它胸膛的刹那,它甩出的毒石网已将三名守军兜入半空,血肉砸在石墙上绽开刺目的红瓣。
粟蕴故意在城门处留下防御空当,大批猿丁琢磨着乘虚而入,厚重木栅门和石门在它们的疯狂撞击下轰然洞开。数百猿丁裹着腥风涌入,却未察觉脚下浮土中埋着的火绳正咝咝作响。
肖妙摇滚火葫芦扬洒液体,落地瞬间自燃,火龙腾空,爆炸气浪将前排猿兵撕成碎片,后续涌来的队伍被火墙截成两段。
粟蕴的交颈梭在浓烟中穿梭收割。
力抽率战士从密林中杀出,青铜斧戈砍断猿族退路。猿丁狂喷鼻涕欲将他们胶固,却被人族战士拼齐铜盾挡住。猿丁猛拉鼻涕胶,人族战士臂力不够强,只得借力打力,撒手松开铜盾,再双手持戈杀向猿群。
猿丁先被自己鼻涕弹力拉回的铜盾一撞,愣神之间,已被人族战士的刀枪加身,杀得措手不及,惨叫连连。
猛牯双目几乎瞪裂。它发狂般捶打胸口。残余猿丁突然抛出一张浸透万毒汁的巨网。
毒网罩向人族精锐的刹那,粟蕴反手掷出交颈梭,刃锋精准切断牵引网的藤索,毒液泼洒在青石地面腾起腐蚀性的白烟。
“撤!”猛牯终于发出哀嚎,带领残部仓皇遁逃。
城墙上,人族也不轻松,守军折损近半,青铜武器崩裂卷刃,白磷箭矢所剩无多。
力抽拄着血戈喘息,望向远处蜂窝洞的方向。暮色中隐约传来猛牯凄厉的长啸——那是不甘,更是新一轮风暴的前奏。
一周之后,猛牯蹲在劳根山中的一块磨盘形岩石上,暗红色瞳孔倒映着华城箭楼的轮廓。经历人族剑光火影洗礼的它此刻正用粗粝指节,反复碾磨一块断裂的石块上附着的砂浆结体。这是昨夜一员勇敢的猿丁从华城瓮城偷扒下来的残片,它思考着用红黏土加水拌成稠状,也能将石头胶接砌成一堵和华城相仿的墙。主意打定,它随即展开行动。
深秋凉夜,皓月当空,猿族在与卦壁一里之隔处,打了一排与华城等长的巨树木桩定模。三千猿丁漏夜动工,运石的,砌墙的,填土的,护工的,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工程有序推进。石头的碰撞声、木槌的捶打声和猿丁的吆喝声响成一片。
人族哨兵将猿族的行动及时上报。力抽闻讯赶来,亲自登上城头,抬足踏在青石垛口,兽皮大氅被山风鼓荡如帆。
他犀利的目光穿透迷雾,就看到了对面山间蹲在岩石上的猛牯。目测到相距太远,弓力可能不够,但为了警告对手,他反手摘下铁胎弓,指尖掠过弓弦时带起蜂鸣般的震颤,青铜箭簇在月华浸染下流转着凛厉的青芒。
“嗖”的一声,他朝着一里之外的猛牯射去一箭。
青铜箭穿透浓雾射来时,已是强弩之末,又是由低处往高处射,力度自然大打折扣,落在猛牯的足背上时,连草鞋都没穿透。但一箭射出一里有余,人族中除了力抽也便没谁了。
猛牯捡起箭来端详,见簇矢乌青锃亮,月照下寒芒四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噤。它以矢击石,竟是火星四溅,石粉飞扬,其硬度显而易见。
想着若被此等利器近距离射中不死也残,猛牯消灭挫败力抽的决心更加坚定。
如果让猿族在华城对面建起城墙,那人族进劳根山狩猎的唯一便捷之路将被彻底封死,这对人族造成的威胁可想而知。力抽深知利害,立即派出百名精锐战士前去攻击阻止。
猛牯丝毫不慌,青铜色的眼瞳泛起冷冽寒芒。当人族战士的兽皮战靴踏入石墙投下的阴影时,这尊披覆棕毡藤甲的猿王骤然昂首,嘴角裂开森白獠牙组成的狞笑。它手中象牙权杖朝天一举,“天矛”和“地盾”这对伴生凶禽盘桓于战场上空,凄厉的鸣叫如同万千骨刀剐蹭着每个人的耳膜。
伴随着权杖尖端划破空气的锐响,三千猿丁自峭壁罅隙间显形。这些浑身涂抹植物油脂的动物,肌肉虬结如老树根须,粗粝的手掌紧握着三丈长的原木标枪,标枪上不仅绑缚着淬毒骨刺,更以藤蔓捆扎着百余枚锯齿状黑曜石刃。它们同时发力投掷,数以万计的利器裹挟着破空尖啸倾泻而下。与之交叠的还有滚雷般的轰鸣,百斤重石头霎那铺天盖地倾坠如落陨石雨。
人族战士镶嵌着青铜片的牛皮盾,甫一接触攻势便如同脆弱的苇叶般碎裂。冲在最前的十余名勇士尚未来得及举起铜戈,便被贯体而过的标枪钉入焦土,喷涌的鲜血在砂岩上泼洒出妖异的刺青。后续的战士们试图以鱼鳞阵分散冲击,然而从天而降的巨石将阵列彻底碾为血泥。
力抽佝偻着身躯扶住城垛,布满老茧的指节紧扣城墙似将嵌入石缝。望着城墙下缓缓漫过石阶的血河,力抽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他颤抖着抬起被血雾模糊的视线,正撞上猛牯睥睨而来的目光。
但见猛牯缓缓收回权杖,布满战争疤痕的胸膛在月照下泛着青霜的冷光。
力抽满腔悲愤,却无能为力,只得下令关闭城门,另谋对策。
猛牯扳回一局,好生痛快,立起身来,召回二鸟,举目遥视,壮志凌云。
日出东方,华城的火光渐次熄灭,而猿族城墙下的碎石堆里,某块被反复捶打的玄武岩正显露出锐利的边缘。这堵持续半年才修成的粗糙但牢固的无名之墙,终究在文明与野蛮的交界处,划下了一道带着血腥的破折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