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晦这次回来,桌子上倒是干干净净的。
他还以为是大家终于过了新鲜劲,直到——
临下班之际,卓定远神神秘秘塞了个铁盒到林晦怀里。
“林子,你赶紧收着,千万别让时队知道,时队也不知道怎么了,特意发话说——誰都不许再送林晦东西,奇奇怪怪的。”
林晦哭笑不得收下盒子,卓定远就算塞给他,他现在又能藏哪儿去。
时潇挑起眉看着出去接杯水,手里捧回一堆东西的林晦,也没什么情绪,语气倒是如常。
“......捡的?”
林晦放下东西,唇角笑意加深,点头附和:“嗯,捡的。咱俩今晚出去——”
时潇挑了下眉。
嘟嘟嘟。
新鲜出炉暂代孤儿院院长的聂双,面色凝重翻看近些年来孤儿院儿童送养情况登记册,电话刚接通,没等那头有声音,径直道:“......林晦,有点东西我觉得你得来看看。”
电话刚挂断,林晦一抬头,早就收拾妥当的时潇显然没打算等他,拎起车钥匙,大步流星往外走。
林晦抿了抿嘴。
又想起前段时间两人无果的争执,迟迟没契机说开。
每当他想旧事重提,时潇奉行承诺置若罔闻,连个眼神都欠奉给、
......而且,他能感觉的到这事就是时潇心上的结,他每次试探的亲昵举动都能被时潇不动声色避开。
幸好时潇没动跟他分开的心思,他还有机会。
看着焕然一新的孤儿院,时潇虽然听汇报的时候耳闻,见到实物还是心神触动了下,视线往附近新圈的建筑工地划了圈,被蓝围堵的严严实实暂时也看不出打算建什么。
时潇皱着的眉松了几分,也没往后看,漫不经心把钥匙往身后一扔,大步流星穿过空荡荡的铁门往里走。
丁零当啷。
林晦晃了下手上的钥匙,自然递过时潇的外套,不容拒绝地给时潇披上。
虽然到夏天了,万康孤儿院地段靠山里,还是有点风。
“聂双说什么了?”
时潇睨着正皱眉看消息的林晦,眼睛眯了下,望了眼路过的一人镜,不着痕迹拉平领口处的褶皱。
“怎么现在为止一个人没见到?”
“他没说,孩子们先带到其他地方去了,这边刚装修完,虽然材料没问题,但这栋楼气味还是有点大大,再过两层应该会好点,时潇,口罩......”
时潇扯了下衬衣领上银色的领针,面不改色放下理鬓角的手,嗓音冷淡:“不用。”
砰!
聂双眼睛微微一眯,看着闯进的两人挑了下眉。
尤其在意识到,门是落后半步的林晦提前开的这点后,聂双对林晦的家庭地位第一次有了具象化了解,显然也没起身的打算,视线跟居高临下走到桌前的时潇对个正着。
“我后悔了,还是该先报个警。”
要不是考虑到孤儿院的辖区不在汝麓,跨区手续接洽不方便,他才不会那么善解人意先打给林晦。
时潇环视一圈考究的办公室环境和高档的皮质沙发,突然出声:“办公室新装修的不错。”
“你猜?......还没来得及装修。”老板椅上的聂双将手垫在脖后,咧嘴一笑,刚准备调侃,被林晦眼神示意打断遂不情愿承认。
睨着聂双似笑非笑的神情,全然没在意,时潇垂下眼,被身后林晦扯着坐到沙发主座。
那就有猫腻了,孤儿院原本的环境,时潇上次看过,不像是有经济实力的样子。
凭什么万康孤儿院院长办公室看着......油水那么足?
吴漾调查显示前任万康孤儿院院长汤郍,可没有聂双背景那么财大气粗,挥霍无度。
暗地里被扣了顶帽子的聂双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指了下眼前的送养情况报告册,翘着二郎腿,端的是一副老板姿态。
话是对林晦说的,眼却是饶有兴趣环着时潇走的。
“拿去看吧,应该用不着我送——”
聂双话音未落,林晦摁住准备起身的时潇,手一伸先拿过实木桌上的报告册。
“你别动,我来就行。”
聂双轻啧一声,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这特么能叫没谈,你家没谈能那么腻歪——果然还是游手好闲适合他。
儿童名字,送养人,送养日期,......接收家庭地址呢?
有的根本没有接收家庭地址!
时潇眼神锐利看向时潇,厉声诘问:“汤郍凭什么会把孤儿院给你,......他难道不怕有天东窗事发?”
聂双饶有兴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瞧着。
啧啧啧,关心则乱啊。
聂双善意不大地缓缓开口,语气调侃:“时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找不到犯罪的人,怎么能叫犯罪呢?或者换句话说,......时先生,你现在还能在洪城这个地界,哦,不,应该说还能不能在有引渡条例的国家找到汤郍,以及.....他的家人呢?”
不欢而散。
林晦回头望了眼原地好整以暇坐着的聂双,快步赶上时潇,一把拉住怒气未消的时潇,硬生生拗过时潇的身子,扯到院里长椅旁。
“......时潇,你冷静点,聂双就是那种有话也要转八个弯的人,你等我一个弯一个弯慢慢掰直给你听,好吗?”
时潇抿直嘴角,语气冷硬。
“他明知道汤郍有猫腻,为什么不在他转移家人和所有资产前报警?”
林晦压住时潇左手,不让他再话说到一半离开,好气又好笑地解释:“那是因为他也不知道,他要是明知汤郍有犯罪的嫌疑还放汤郍走,都用不着你,我立刻让我伯母押着他去局子里自首。”
林晦顿了顿,思忖一番解释。
“而且你儿童送养情况登记册有没有看完。汤郍是有选择的,他故意隔段时间才挑选一些孩子送......这我就不说了,你应该知道,一般人看到也可能只是以为登记册有缺失,不会往那一方面想的。所以等一等,我跟你一起查,好不好?”
时潇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斜睨着林晦,语速很快。
“现在就回分局,聂双也要查,你告诉他,没脱清干系前,哪儿都不许去。”
林晦见目的达到,也不在纠结,温声顺着毛撸。
“——行行行,咱俩现在就去局里,自愿加班成不成,我泡咖啡给你喝,咱不查出来就不休息,行吗?”
时潇盯着刚刚用力挣开的林晦右臂,语气听不出起伏:“......疼不疼?”
话题转变有点快,林晦有点赶不上趟。
“啊?”
时潇偏过头,不看林晦:“——我说你手臂疼不疼?”
时潇还记得医生说过林晦右臂骨裂得养,他刚挣开时有收力气,可是他气在头上,走得急,惯性作用下,林晦右臂不可避免撞上墙壁,他——
林晦悄悄把右臂往身后藏了藏,左臂试探性地往时潇方向探了下,轻声说:“真不疼,没你这些天躲我的时候疼,时潇,其实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我也早想把聂双介绍给你认识,因为——”
林晦没再说话,只是深深望向林晦黝黑的眼底。
路灯掩映下,无论何时,时潇那双满是凌冽煞气的眼底拥有的生机,无可比拟,寒潭般的深渊潜藏的竟是生机。
何其可笑,却又何其可怖?
“因为你想知道的答案,我说不出口,总得有人替我开这个口。”
林晦嘴角噙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困顿我多年的噩梦,如蛆附骨。我妈死了,我爸也死了,他们告诉我,这是因果,呵呵,......只是因果,我,我。”
时潇是想对林晦眼角的晶莹视而不见。
做不到。
他知道林晦性子何其骄傲,从他进局里第一天就知道。
那些芦苇杆子似易折又坚强的骄傲在林晦心底,却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他可以为了份口供,辗转在讯问室周遭彻夜不眠,跟在专注攻坚克难经验丰富的老警学经验。
那些被翻烂边角又一点点被透明胶带修补平整的陈年卷宗借阅记录,他看的见,林晦伪装成不在意的样子在任何一位经验丰富的干警面前都足够拙劣,他当然也看得见。
但是。
时潇第一次对自己询问的问题产生迷茫,那些答案真的重要吗?
可是,如果林晦的绝望没有既定对象,张如海耳提面命让他防林晦,又是防什么呢?
“时队,汤郍真跑了。”
卓定远推开门,见时潇背着手看着漆黑窗外陷入沉思,连他进门都没听到,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出言打断。
时潇狠狠蹙起眉头,努力平息语气。
“......这些失踪儿童的经手人呢?查了没。还有名册上的其他儿童,核实完了没有?”
“在查,目前可以联系到的,基本都没什么嫌疑,这是吴副让我送来的名单,剩下的红笔没有圈起来的就是还在联络中。”
林晦推开门,估摸着两人已经聊的差不多,时潇还在看名单,只有卓定远还不知所措站着,索性开口解了卓定远的围。
“时队,你们聊完了吗?”
等到时潇敷衍的一点头,林晦才冲卓定远眨眨眼,说:“卓子,你要是汇报完了,赶紧去吃,我带了夜宵,去晚黎杰他们可不会给你剩——”
得到时潇眼神属意的卓定远蹭的一下窜出门外好远,依稀还能听到卓定远大声嚷嚷“狗黎杰,嘴下留情”。
林晦双手捧起时潇桌角的警帽,跟自己的放一起,一边把卷宗全放到自己桌上,就留下时潇手上那本。
“先吃点饭,那么大个人胃养的比我还差,怎么样,有进展了没?”
昏黄的台灯下,时潇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晦把甜的茶点摆在自己眼前,言语狠厉到一半又因为贪吃不上不下悬着。
“没有,那畜生携家眷跑了,现在查的那些不是没嫌疑,就是找不到,......你辣的凤爪给我一个。”
又不能吃辣,还老是喜欢抢他的,林晦笑了笑,拉过椅子坐下,干脆直接把鸡爪挪到时潇面前。
“时潇,我听吴副说目前只查那些送养的孩子现在情况,我有一个新想法,那些孩子怎么来的,是不是可以过问一下,毕竟汤郍很明显是有筛选的。”
林晦摁下时潇伸向电话的手,好笑道:“现在深更半夜的,人又不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怎么也得明天再问,这一家一家走访量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了,好歹你让他们吃两口东西不成,你吃辣的慢点,我又不跟你抢,......再吃一个不许吃了,这会儿你吃三个了,你在一个人躲被子里捂着胃难受掉眼泪,我——”
啪!
时潇一筷子敲下林晦筷子,难得幼稚呛声。
“......你才哭,明明是冷汗。”
林晦撇撇嘴应声:“我哭湿的行了吧,时潇,你真不能再偷吃辣的,不然我下次干脆买都不买。”
“我下次胃疼,你就怎么?”
时潇脑海中紧绷的钢丝绳见到林晦时松了几分,一时半会儿急不得,也开得了玩笑了,状似无意问。
“我就——”林晦拖长尾音卖关子。
见时潇表情果然越来越不善,林晦抢在时潇下筷子前,拨开面前的茶点,露出时潇一脸坦荡开玩笑顺带悄默声夹走的第四个鸡爪,嘴角噙着笑驴唇不对马嘴回:
“不怎么样,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踩我,其实医生上次漏说我脚也骨折了,我错了。下次不拿那事开玩笑了,你理理我,行不行?”
时潇理了,看了林晦一眼,漫不经心地:“伤好了?呆会儿把你单警和记录仪备好,明天滚去外勤。一周一级勤务,群里签到,内部群发表一下对只身犯险数次的意见和感想,吃完滞留室打扫了去,下周留置看护帮助工作抽签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