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定远抬头看太阳,眼睛都睁不开,豆大的汗珠落地上,一砸一个坑。
“不行了,不行了......咱俩真得买瓶水去,不然线索没找到,咱俩先晒成人干。”
林晦记得拐角处好像有家小卖铺,低头问卓定远:“要不你先去阴凉的地方坐会儿,刚拐角处好像有个小卖铺。”
时潇为什么出门带钱包的原因,林晦现在知道了。
走访偏远山村网络不发达的地方,老人根本不收除了现金以外的东西,上次卓定远急得拿表以物换物,老人年纪大不认识,压根不同意。
递过钱接过水,林晦索性拿着汤郍相片,水望路边摊着的卓定远那边随手一砸,大声问听收音机解闷的老人:“老伯,这个人你见过没?”
垌湘,汤郍老家。
不知是誰念叨着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说法,终于给张局念得烦了,硬是把压到最后的走访手续提早两星期。
林晦想着也是,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说不定就能从这儿出点线索什么的。
老伯颤颤巍巍拿起老花镜,看着相片,声音嘶哑:“年轻人,你找三子干什么?”
林晦一看有戏,不动声色问:“老伯,我想问问汤.....三子在村里有没有熟悉的人家,有个生意想好好谈谈。”
老伯指向村南:“那边那个泥泞的小路.....看到没?不走那,走村西那条大路,两个小路口,左拐走两家,第三家就是栓柱家,他跟三子玩的可好了——”
咚咚咚!
王霖骂骂咧咧地往门口走去,隔着门大声嚷嚷:“誰啊,大白天的,有没有点眼色,......坏人家好事,别敲了——!”
王霖一开门,就见门口那人笑眯眯把警官证差点拍在他脸上,吓得“啪”一声,门反手一撂,震得林晦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咣唧一下砸地上。
咚!
卓定远捡起掉地上的矿泉水瓶,正跟吴漾掰扯当时精彩的场面,言辞激动间顺手拿黎杰饭缸子当惊堂木拍:
“我可跟你说,林晦你好还没说完,那王霖浑身抖,见我俩是警察,咔嚓一下把门后的耙子拨到门口,转身就跑,那么高的耙子没落地,林晦抬腿就跨过去了,那王霖回头还拿那个啥......啊对,就是那个装谷子的簸箕砸林晦身上,我都没看清,那小子就被林晦反手擒拿摁地上了。”
卓定远言简意赅总结:“不过也算省事了,都不用我们协谈,那孙子直接按袭警被我俩拷回来了!崇拜不?不是,黎杰你咋这幅傻脸,就跟我背后有人——”
“咳咳咳!咳咳咳咳!”
吴漾端着咖啡听热闹的动作一僵,险些一口咖啡从鼻子孔呛出来,朝卓定远身后扬声说:“时队,王霖的手续已经在办,不过誰审他还没定,您看——”
时潇衣角带风,言简意赅:“我。”
吴漾默,卓定远也默。
他们现在想法出奇的一致——那孙子惨了。
吴漾想得多一点。
落誰手里不好,好巧不巧的落在时队手里,还好死不死动上手,虽然看情况是单方面被摁吧。
但这把柄跟干的蠢事一块犯上太岁忌讳,这不完蛋了不是?
压回汝麓一路上,被卓定远夹枪带棒含沙射影肺管子戳得生疼的王霖身心俱疲,捂着吃痛的手腕战战兢兢坐在审讯椅上,抬眼一看。
只见审讯室门刚开,新进来的年轻人面相是凌厉了点,说话却是一等一的温和,比下黑手摁他那孙子待人接物客气多了,也就没当回事,反倒盘算起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王霖,汤郍是你什么人?”
王霖左顾右盼,对时潇的提问置若罔闻。
时潇淡淡看了眼摄像头,拗回视线,声音听不出起伏,再次开口:“如果你连汤郍都不想谈,......那或许我们可以聊聊,你在垌湘开设三年地下赌场期间都干了些什么?”
紧接着时潇翻开文件夹,慢条斯理一一念出王霖的案底。
有了前面那句话当先河,时潇时不时看向他的黝黑眸子在王霖看来与恶鬼无异。
王霖咽了咽口水,不敢再掉以轻心。
他案底是什么他清楚得很,不过写的就是欺男霸女,最多有个打架斗殴,怎么可能会有开设地下赌场的罪名,更何况精确到年份。
时潇似是看出王霖的动摇,刚才的温和就好像限时提供,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极低:“想好了吗?我们从哪一项开始谈。”
“......”王霖想着今天这遭算是躲不过去,索性汤郍那小子天高皇帝远,狠狠心道:“汤郍是我发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这样。”
时潇难得笑出声,不过任誰听着也不带丝毫笑意:“关系好啊,——所以汤郍倒卖儿童的事,你参与了吗?”
时潇突然扣了个盆子在自己头上,王霖语气有些颤抖连忙辩解道:“什么倒卖儿童,我怎么可能参与这个,明明......”
时潇笑意瞬间收敛,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明明什么?!”
王霖知道自己被激之下说错话,打死不肯再开口。
王霖没少进局子,对警方盘查的那一套不说是轻车熟路,也算得上通晓一二。
如果不是被时潇一语道破,没有明确证据指向自己前,大抵打死不肯开口。
时潇眉头紧皱,推开讯问室的门,吩咐卓定远。
“他知道汤郍这件事,可能没有参与其中,但是肯定提供过便利,你找几个人,分班审问,就往这个方向审。”
“林晦,你过来。”时潇视线虚虚落在靠着墙的林晦身上,冷冷开口,瞧着神态比拿不下王霖口供时还冷酷。
“......?”突然被喊的林晦一脸莫名其妙。
时潇这个样子绝对生气了,总不能这王霖不交代,时潇找他撒吧,想是这么想,林晦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时潇离开。
啪。
林晦轻巧合上门,不过还是有先见之明,记得给自己留条门缝透气。
看着闪着缝的门,时潇眼皮半掀:“关上。”
林晦咬了咬牙,合上门凑到时潇面前,腆着脸道:“......时潇,你怎么知道王霖那小子开设地下赌场,他案底上也没写。”
林晦的声音在时潇冷漠的眼神下越来越小,最后趋于无声。
压抑的气氛一时弥漫在办公室。
时潇垂下眼,缓缓开口:“你一时不追,王霖跑的掉吗?你应该庆幸他扔的是簸箕,林晦,他要是扔的是装满岩浆的石英罐,你是不是也敢趟?”
林晦立刻摇头否认:“......那怎么可能?”
时潇脸上看不出情绪,语气却饱含讥讽。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英雄,特厉害?我问过卓定远了,你俩得了线索,径直找上门,连村支书都没找,这是王霖心虚,要是真出了冲突,引起治安混乱,林晦,你拿什么负责?”
林晦突然想起卓定远车上说的话,牙一咬心一横,连歪招都使了:“时潇,你是不是也经历过执法被公司的人放狗咬,劝解宅基地问题躲村民泼——”
时潇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林晦,忍不住闭闭眼。
不禁想到特么他是触犯天条了吗,......喜欢上这种傻逼。
“装的好玩吗?”时潇盯着林晦的干笑,冷不丁打断。
林晦渐渐维持不住刻意的笑容,语气平淡:“我其实不理解,我这次做错什么了。”
时潇猛地起身,黝黑的眸子里满是冷漠:“你没做错什么,错就错在你是个傻X。”
林晦盯着扔下话愤然离开的时潇,他其实挺讨厌时潇这种有话不直说的时候。
林晦垂下眼,......但是他自己有些时候也不喜欢有话直说。
他没时潇经验丰富,这是短板,他知晓。
黎杰听到林晦的描述和问题,摸了摸寸头,哈哈大笑:“我们有句话,你来的晚可能不清楚,卓定远又是个笨蛋,时队的意思大抵是——宁愿讯问室给你送饭,也不愿坟头给你上香。”
黎杰语重心长劝解:“咱时队看出你英雄主义可能挺强,想隐晦地提醒你其实也是个人,会有脆弱的时候,又不好意思明着直说,明白了没?”
林晦不仅听明白了,而且实际践行了。
下班回家刚到地下车库,林晦把时潇堵在必经之路的角落,低声检讨:“时潇,对不起,这次我真错了,我不该逞强。”
时潇一脚踹开堵着他的林晦,看着吃痛弯腰的林晦,挑起眉梢讥讽:“痛不痛?林晦,你不仅会痛,还会死!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记性?英雄主义,英雄主义你逞得起吗?”
时潇垂眼瞧着右手拉着他的林晦,想用力甩开,又担心林晦右臂还没好全,一时不敢用力。
林晦维持着这个动作,手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发出声闷哼:“我错了,时潇,虽然现在情况可能不太对,但是——”
林晦借着力直起身,低头用目光仔细描摹时潇深邃的眉眼,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而生理上刺痛,他停顿了许久,艰涩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时潇,那你能教我吗?教我怎么才能保全自己,怎么才能不惹你生气?我不想下次生气,咱俩都只是一味冷战,没有一点缓和余地,我不想你生气的时候,我连原因都得问别人,往后余生还长,你......你教我怎么喜欢你,好不好?”
时潇看着眼前的林晦,冷不丁想起去孤儿院拿资料是他出的面,聂双也在,甚至工作结束,不明不白留给他那句当时只觉得滑稽可笑的话。
***
“你叫时潇对吧?需要什么资料随便拿,查什么案子也碍不着我事,但是,有些涉及我家人的东西,或许我们最好先聊一聊。”
聂双一耸肩。
“如你所见,这个地方我接手的,但是誰安排的,或许你比我更清楚,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俩还没谈,那么恭喜你,你所见的林晦全是长处,很好的对象,但是如果你真的谈了,或者是真的喜欢上他,很不幸,你即将拥有的将是位全是性格短板的爱人,而且他的短板只针对他自己和爱他的人而言。”
“我并不是想棒打鸳鸯,而是提醒你,我跟他的关系,或许他跟你提及过,唔,算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最好还是自个儿重申一遍,他在我这里,家人,兄弟,发小,随你怎么理解。”
聂双冲面无表情的时潇笑了下。
“我要提醒你的是他的自毁倾向,圣母到不要命的程度,挺少见的,你是个聪明人,但是今天不算很好的契机,或许我们下次再见,就解释的通了,有些东西啊,确实是时候需要从幕后走到台前了,毕竟那次绑架,我自己也觉得蛮可笑的。”
“那么,回见,时警官。”聂双嘴角微勾,不客气地说:“顺带一提,想采白菜,多少得要点本事不是?当然对您的事迹我很佩服,但也仅此而已,我不是林晦,对热脸贴冷屁股可一点兴趣没有,对你的人嘛,我持保留意见。”
“毕竟......一码归一码,情感的窟窿我倒是蛮想你这位无名英雄填得上。”
***
凌晨三点,天高近月,月从窗明几净的玻璃外斜进来,也不知晃的是眼还是心。
时潇睁开毫无睡意的长眼,黑沉沉的,望着咫尺外毫无防备睡着的林晦,久到眼睛都有些干涩得想落泪,白天林晦的话恍若振溃的钟声,排山倒海之势冲撞着时潇酥麻的心尖。
他不信,不是林晦开的口。
他不信。
倘若......行无归处,他也不悔。
时潇只手放上林晦探出夏凉被外的掌心,其余什么都没做。
林晦却好似被激活自动开关一般,扣住时潇的手,八爪鱼似的越过两人被子堆叠的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完完全全圈起“大号抱枕”,仿佛又嫌不够,睡梦中无意识地调整半天姿势,直到感知到抱枕似乎有脱逃之意,缠得更紧才稍微安分。
时潇仅剩的睡意被林晦七蹭八蹭灭得一干二净,面无表情试图移开被蹭乱的发顶,反倒引得唯一自在的人士差点开始新一轮的乱动。
好似被从不落地的无尾熊捆住的时潇垂下眼愣是没看到缝隙,动了动挣开硌腿的热源,大晚上不睡觉脑子就容易乱飘。
时潇冷不丁想起两人签署到现在还没撕毁的柏拉图协议,头一次质疑起同床共枕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