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的计划。”
脸色惨白的瓦伦娜音色沉寂苍凉:“想再等等……我承认这是在尽可能地拖延。”
“为什么要拖时间。”埃尔弗里德苦笑道:“因为真正把我生出来的人很不堪?”
“请别这么说。” 瓦伦娜被极致的痛苦冻结得僵硬,仿佛她的生命力也在跟着流逝,“我并不会欺骗你,他们是毋庸置疑的好人——”
“你已经在骗我了——你们。过去你们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告诉我,到今天还是我自己发现的。” 埃尔弗里德尝试冷静地说:“所以,究竟怎么回事……‘伊奈茨和亨利’是谁。”
很多年前瓦伦娜·门泽斯作为德姆斯特朗四年级交换生第一次来到霍格沃茨,路上在校园门廊听了一路本校学生对一个陌生名字的夸奖:“伊奈茨·弗利那一记回抄术实在太妙了!”“她是找球手里的神!”——于是瓦伦娜当时忍不住想,“伊奈茨”是谁?
转眼跨越了不止三个十年来到这一刻,面对这个问题她却仍有一霎的语塞。
“亨利的父亲是我父亲的堂兄。”鲍勃疲惫地先道出一半答案,“……伊奈茨,是他的朋友。他们是最值得尊重的学者,基于你在实验室的诞生是堪称划时代意义的伟大结果——”
1959年深冬的清晨,格拉斯哥③的一偏僻小镇某巫师村庄上,一栋不起眼的住宅传来雀跃的欢呼、她当即欣喜若狂地分别联系远在异国的朋友们:“编号112活过了第34周!敢相信么、我们快成功了!”堆砌着插管、容器和各种各样看似古怪的医疗器械,这一间颇为简陋的实验室在七年前由四位并不富裕的年轻人自筹成立:伊奈茨·弗利,亨德里克·阿德勒,瓦伦娜·门泽斯,罗伯特·阿德勒④,研究方向是体外受精-胚胎移植和人造子宫孕育,这个理想、最早期起源于伊奈茨·弗利——她读书时代的两对好友结婚后长年生育不了孩子,圣芒戈诊断不出任何所以然,几乎心灰意冷……即使她的私心更多是为了能跟他们重新和好、修复友谊,也想尽力为其做点改变。
在亨利的主要协助下,巫师医学与麻瓜科学相辅相成,由于经费紧缺、征集贡献必要物质的志愿者不够,跟不上频繁的移植实验,最后极具学者奉献精神的俩人主动冒着健康危机、靠现有的穿刺等技术提取自己的细胞,再于试管中合成。而与麻瓜对试管婴儿的理想不同,伊奈茨不希望让胚胎继续寄生在女性的母体中,被一个叫舒拉米斯⑤的学者提出“人造子宫”所启发,她野心勃勃地决定朝这一方向迈进,那么未来不管是麻瓜女人还是女巫,都不用再为孕育孩子消耗生命力和宝贵时间了。
这听起来或许很酷,但实践失败不知多少次,她一度快放弃制作这类似培养皿的孕育装置,直至第112号、XX染色体的胚胎一路存活到以前从未达标的39周,堪比梅林神迹,1960年2月17日,一名健康的女婴出生,一同见证的瓦伦娜惊叹不已地问她将会取什么样的名字。
“我外婆的中间名是Elfin,纪念意义就化用成‘埃尔’、‘埃尔弗里德’……所以姓氏的话,既然她不属于我们任何人。”又看向书架上合著文艺论书籍的署名,随意地挑了其中一个:“‘韦勒克’,就姓‘韦勒克’。”
“她的中间名呢?”
“你选吧。”
“唔,‘贝尔塔’?”瓦伦娜指了指《机器时代来临》的作者名贝尔塔·冯·苏特纳。
“‘埃尔弗里德·贝尔塔·韦勒克’,很好,很好,我喜欢这名字。”
该惋惜本应陪伴终于等来的女儿的成长、伊奈茨只看到一岁前的埃尔,那是她偷来短暂的幸福。
后来的事则如同努力全都化为灰烬,亨利去德意志途中在一场恐怖袭击丧命,他装有全部实验资料的公寓被人放火烧掉,死前他还没来得及听公寓电话的留言信箱,他不知道编号112活了下来。
这同时意味着这一无法整理记录并转变为普世性医疗手段的研究项目宣告终结,俩人多年的努力随着一把火灰飞烟灭。
亨利的死讯因异国长途被延时好几个月才传达到剩余三人的手中,他们陷入低谷。
紧接着轮到伊奈茨失踪了一段时日,再回来的时候她像交代后事般拜托瓦伦娜和罗伯特照看孩子,唯独留下了的正是那一只镶嵌绿宝石的银色怀表,她说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们我要往哪里去、等时机成熟你们都会清楚的。
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不见,了无音讯。其实理智告诉瓦伦娜,以自己对伊奈茨的了解,她最不可能逃避责任感、也正是因为她绝不会不去直面痛苦的困境,她做出了无人能干涉的选择。
为了给挚友的女儿一个完美的成长环境,她和罗伯特结为名义上的夫妻,回到英国,双双放弃各自的事业追求,一个选择就职稳定的医生工作、一个选择翘掉不少越成就国际名誉的设计机会,他们从此是“韦勒克夫妇”、也只能是“韦勒克夫妇”了。
能甘愿付出这等牺牲无疑只源于爱,但不是源于对埃尔的爱,而是源于瓦伦娜对伊奈茨的爱,罗伯特对亨德里克的爱。
也许这样形容很残酷,可是无法否认,无论相貌或者性格,埃尔都像他们俩人的结合版,自然而然,瓦伦娜与罗伯特都不约而同地将埃尔弗里德当作他们失去爱人的替代品,前者把其当成伊奈茨的替代品,后者则是亨德里克的。
被蒙骗前半部分人生,并以敏锐的思维逻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于他们眼中本质不过是对逝者的精神寄托,埃尔弗里德宁愿自己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真相、譬如四岁五岁?只要不是像现在过去了十几年,她的价值认知已经形成、笃定地相信人们理应基于尊重而产生爱,爱意造就幸福的婚姻,生育养育是出于爱,组建家庭是出于爱——长久地生活在被静心设计好的虚假世界,长久地以为自己所拥有的就是真实的命运,尤其长大后发现不是每个同龄人都有“完美的父母、可观的家境”,结果此时她发现自己还不如她从前最同情的西弗勒斯·斯内普,起码他不是一个被塑造好的实验品。
于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恨意——她痛恨自己,恨她为什么就不能只是理想假象中的主人公。
离开奥地利回到科克沃斯,剩余的暑假还有一个多月,她茫然地不知道该怎么做,躲在反锁的卧室里,吃不下任何东西,更无法面对他们。
窗边的来信越堆越多,却一封都不想回复。
浑浑噩噩过去了两天,某个早上她听见门外来了客人:是莉莉·伊万斯,看她既不回信也不回电话,担心地直接找上门。只可惜她也面对不了最好的朋友,一切复杂得不堪重负,她又该怎么解释呢?她做不到主动地解释。
瓦伦娜以她生病为由推托了莉莉见面的请求,温和地让其先回家去。
深夜昏沉中饿醒,她撑起发僵发麻的身体跌跌撞撞走出门外,黑灯瞎火地挪去厨房在冰箱搜刮了点食物,质感又冷又硬的面包硌得胃部难受,心想她再也忍受不了这样下去了——
蓦地如脑中已经历过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雨,埃尔弗里德决心走出家门工作,只有工作才能得到独立和自由、才有可能得到解脱,假如她继续依靠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她将永远走不出这阴影。
“出走的娜拉”⑥正是希望的开始。
何况,她欠了他们够多了不是吗?就算还不了他们牺牲的青春,还他们金钱总是应该的。
从小理所当然地享受“父母爱的名义”、无忧无虑地花钱,买给好友的生日礼物是几千镑价格也不眨眼地大手一挥,埃尔懊恼地算出了养她这十几年的花销是一个多大的数额,这并不是一笔容易还清的债。长年累月不愁吃穿用度的成长环境令她压根没有时刻抓紧机会存钱的习惯,以至于她明明参加过无数场学校竞赛,到头来现在自己手里只有勉强凑齐的一百金加隆。
这时,她突然后悔自己三年级时发明的止痛药水以低价出售了专利。
算了吧,往好的一面想一想,她剩一年就能毕业,凭借这几年在霍格沃茨的优秀成绩,找一份不差的工作应该不难。
目前,趁着暑假这么多时间,去打零工挣一点钱也不坏……想着想着,几天都睡不着的埃尔终于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瓦伦娜还来不及惊喜她肯出房门的改变,就被她宣布要试着去小商店当兼职的话给震在原地:
“……什么?” 瓦伦娜哑口无言:“为什么呢?那工作辛苦得要命,还没几个钱。”
“我仍然是学生,只找得到这类型的短期工作。”她喝了点活力药剂,整个人的精气神恢复了点。
“为什么一定要急着找工作?家里什么都不缺的呀!”瓦伦娜不解地说。
埃尔怔了怔,这句话其实她听过很久,也为此轻松地坐享其成很久,她鼓起勇气吐露心底的真正想法、甚至及时地改口对他们的称呼:
“但那些是您和阿德勒先生的钱,不是吗。”
仅仅这简单的一句回答,瓦伦娜僵在原地,一口冷气堵上心头,苦笑道: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好,假如这会让你好受一点,去吧,注意安全就是了。”
青少年假期兼职的机会一直颇容易找,繁华的街市对这种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年轻劳动力需求不小,特别是住宅区附近店长以老人家居多的小型商铺,帮忙送牛奶或报纸、清晨给新鲜出炉的面包卸货、搬运篮子里的水果、整理货架上的杂物、下午顶替收银员的位置……无非是些简单的劳动,没有脑力方面的要求,这显然令埃尔弗里德有点挫败感,她在家都是用魔法干家务,而且不会有人动不动就批评自己——杂货铺的老爷爷很严厉,对她和另一个年纪比较小的男孩十分挑剔,后者还是移民区少数裔出身、是真的需要钱生存,跟她不同,他的阶级提供不了不一样的可能性。他们没什么机会聊天,活少的话得帮着整理整理账簿、再要么自己找点活干,否则一律被指责为偷懒。
谁又能想到,她会为这几英镑累得犯困,要不是待在家总忍不住重新想起难过的事,她认为自己忙起来会好受点,被人廉价地使唤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漫长的两周过去,她的状态渐渐调整回正轨,除了打工这个变化外,瓦伦娜和鲍勃刻意在外忙碌、留她一人在家的做法也起到了冷却她情绪的辅助作用,尽管她依旧原谅不了他们、所有人。
第三个星期开始她回复朋友们堆积如山的来信,她给莉莉·伊万斯的回信中主要描述自己痛苦的心境以及前阵子无意冷落最该亲近的人的忏悔,她没有详细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仅仅笼统地写道:
“我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处心积虑谎言装点的玩偶,集结了他人全部的憧憬,塞进了橱窗,他们透过我去怀念他们真正爱着的逝者,没人问活在泡沫般世界里的我怎么想……”
莉莉没追问言语中的空白,像每一位贴心的女友会用实际行动安慰、建议埃尔弗里德来她家住一段时间直到开学。
这无疑是个好主意。
至于来自西里斯·布莱克的好几封信,埃尔都没有认真看,也简单写了几句搪塞应付。
伊万斯夫妇一如既往的热情友善;而莉莉的反应是最大的慰藉,她说我不在意你的家庭真实是什么样、我只在意你——即永恒的、胜似家人的朋友,因此以对方的喜为喜、为对方的悲而悲,所以忠诚于彼此。少女间的友谊往往最是纯粹。
一天天过去注意力被逐渐转移,直至开学前,瓦伦娜主动提出要谈一谈。
三人的氛围局促得不像以父母子女相称十几年的至亲。
“……我们很抱歉你以这个方式知道这一切。但我发誓我们并不是想故意瞒你,只不过还没等到一个好时机。”瓦伦娜率先打破沉默说。
鲍勃仍旧很有父亲的姿态、大抵是养成了习惯,平静地补充道:“我们希望这不会改变我们本来的感情。”
“不,全都已经变了,你们在我眼里。我曾经以为你们是永远不会伤害我的人。”埃尔弗里德尽量让自己的声线不再发抖,“虽然这么说很不公平,毕竟你们完全没有养育我的责任,为此做到连名字都不要的地步……我不明白,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告诉我?打从一开始?”
“因为我把我自己的执念自私地套用在你身上。”瓦伦娜咬牙忍下了泪意,“我和伊奈茨,我们从小没有一个正常的父母双全的家庭,所以我自作聪明地以为这么做对你而言是最好的,我在擅自弥补自己所缺失的童年。”
埃尔弗里德的内心一片正笼罩着死寂。
“我甚至想过,考虑到你的安全,让你毕业后能远离巫师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