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行秋去海神庙看过,禁殿的阵法,同样无迹可寻。
设阵之人学识渊博修为高深,其有心隐藏,并非他所能识破,杞行秋表示到时候回到宗门,再询问师尊与长老,看看是否有头绪。
祁澜:“罗氏所攀附之人,盟中调查可有回信?”
杞行秋看了一眼旁边的路无忧,犹豫了片刻才道:“嗯,但并未曾找到那人线索。此次事件牵连甚广,甚至有二品仙宗涉及在内。”
修士修炼到金丹以上后,肉/体已与凡人有了脱胎换骨的不同,受天道有意克制,孕育后代十分艰难,想生出天资聪颖的孩子,更是难上加难。
一些眷属世家为了与仰仗的宗门联系加深,原先就有培养特定道侣和鼎炉供奉宗门的习惯。
得知婴儿礁海珠神传闻后,更是打上了秽珠的主意。
他们并非不知道秽珠的问题,而是自以为能够掌控全局。
不过这些世家最终将被仙盟一一清算。
杞行秋又道:“罗氏族人几乎都被那诡祟采珠而死,那个庙祝失踪后,今早被发现死在了禁殿。”
路无忧闻言,立即道:“我去看看。”
这厮转头就走,他从小树林出来,得知杞行秋是岁安人之后,就有在刻意地和祁澜拉开距离,以示两人之间清白。
祁澜脸上仍是一贯冷清,泰然自若地跟了上去,并未在意这厮的内心小九九。
原本杞行秋对路无忧在一旁跟听还有些顾虑,眼下见祁澜表态,只好如善从流。
一行人踏入禁殿。
与路无忧上次潜入的不同,殿内烛火煌煌的牌位墙已然蜡炬成灰,香火凋零,偌大的殿中,孤零零地跪着一个血人。
庙祝已死多时,他脸上表情痛苦惊恐,他的手正插入腹中,似想要强行掏出腹中珠子,身下流了一地肠子脏器,旁边还有一捧纸灰。
路无忧也不避讳,围着血人打量观察。
杞行秋想勒令让他退开,但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愣是说不出斥责的话,他有些不自然道:“我们根据在场痕迹调查得知,他先是被隔空操纵烧毁罗氏买卖秽珠的账簿,随后再自杀。”
这样一来,幕后之人的线索彻底中断。
既然死无对证,为了祛除附着的祟气,杞行秋叫来两个弟子将庙祝抬去火化,搬动间,尸体衣领松动,露出微微鼓胀的颈部。
路无忧拦下欲走的弟子:“尸体喉咙里有东西。”
庙祝的喉咙里藏了一个纸团,是账簿上的一页账单,从纸张凌乱的边缘来看,是在极度匆忙的情况下被人撕下。
路无忧猜测,庙祝意识到自己会被杀人灭口,于是在身体尚能自主的其况下,趁幕后之人不不备,将该页撕下,硬生生吞在喉咙里保存。
这页想必及其重要。
可等众人看清楚了上面记录,是一个月前的交易——
广景元年,三月四日,南洲岁安,留竹园,莫怜,圣珠三百枚。
“这不可能!”
杞行秋当场失声否认。
路无忧有些疑惑:“你怎么如此果断?岁安毕竟是一座大城,里面有人暗地里做此交易,也是有可能吧?”
祁澜的目光也从路无忧身上,看向了杞行秋。
杞行秋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解释:“阁下误会了,行秋并非为岁安开脱嫌疑。而是留竹园在几十年前因走水焚毁,早已成废园。至于那花魁莫怜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又怎会买这秽珠?”
祁澜:“不一定是本人,也可能是借用身份行事。”
路无忧点头赞同,甚至还有可能这莫怜如同珍娘一样,成了诡祟。
“等等,你说花魁?”路无忧感觉自己抓住了某个痛点,“这留竹园是个什么地方?”
杞行秋顶着祁澜高深莫测的目光,艰难道:“是……南风馆。”
路无忧吹了个响亮口哨:“呜呼~”
杞行秋听到这流里流气的口哨,像是被调戏了的良家子,耳根有些羞红。
不过他很快平复过来,这账面字眼直指岁安,无论是有心人嫁祸岁安,还是真的有诡祟潜藏其中,都说明了岁安接下来将有大事发生。
路无忧之前便感觉到西北方向有隐约的联系,若从月牙岛往按此方向前进,正是岁安地界所在。
于是当日上午他们决定立刻出发。
祁澜已同步上报仙盟,让仙盟派人多加留心岁安,净贪净嗔随行前往,净痴和其余仙盟弟子则留下来处理月牙岛上祟气,待处理完毕后再会合。
临行前,梭子状的灵舟低空停泊在口岸,路无忧和祁澜在甲板观望着镇上。
净贪他们今早去找阿春的时候,阿春正在忙着一些东西,说晚些再来找他们。可时间不等人,眼见灵舟马上就要启航了。
此时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山坡上急忙冲了下来。
阿春赶在最后关头,终于跑到舟边,她给路无忧递了一个粗糙的木盒,说是践行礼。
她虽然最后没能再见到阿娘一面,但她知道多亏了路无忧,自己才能在血蚌里活下来。
路无忧没有告诉阿春,她母亲成为了诡祟祟核,只道珍娘一直魂魄未散等着阿春,诡祟灭除时,珍娘才无奈入鬼界轮回,并托他向阿春转达消息。
“你娘说,祝你生辰快乐,往后每一年都要开开心心的。”
阿春眼睛迅速红了,嘴巴扁着抽噎了一下,又很快忍住,抬起手臂粗鲁地擦了擦眼睛。
“谢谢小仙长。”
“望仙长此去一帆风顺,有缘再会!”
灵舟很快腾空而起,路无忧看着地上的人用力挥舞着手臂,越变越小,直到再也看不到,才回到舱内。
前往岁安的灵舟,依旧用的王城主赠予的那艘。
至于两个舱房,便按以前一样分配。
只不过这次为了尽快疏导完祟力,祁澜与路无忧住在了同一间房。
从月牙岛去到岁安,原本需要两个月航程,但有杞行秋这个阵修在,可缩短至一个月。
在此期间,杞行秋需要不断在灵舟前方设置传送阵,助灵舟空间跳跃,因此他并未进房间,而是在甲板上打坐。
所以当杞行秋发现两人同房时,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
用净贪的话来说,行秋前辈的瞳孔简直跟地震了似的。
震惊中,杞行秋依稀记得,自己那个游历在外当说书人的小叔曾提过恩公与佛子为道侣,难不成祁澜因为这鬼修长得太像自己白月光,而将他作为替身……
杞行秋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但恩公与佛子同行的事情也只有小叔亲眼见。
因此岁安众人倒并不太信,只当是小叔用来说书的噱头,有些人更是斥责小叔滥用恩公名头,每次小叔游历完回岁安都要被砸一身瓜皮。
幸好他不常回岁安。
想到这里,杞行秋决定传讯给小叔,让他一同回去,看看这鬼修是否是他当年所见之人。
如果不是,那就是这个鬼修有意为之。
杞行秋定要将他逮住在恩公像前磕头谢罪,再送到仙盟去!
然而路无忧并不知道自己与祁澜同住,会引发杞行秋在半个月后的浮想联翩。
此时他回到舱房中,打开了阿春所送的礼物。
里面桃红色绒布上放了三颗崭新精致的银制缅铃。
路无忧:“………………”
有时候真的很想上告仙盟。
不过木盒的第二层放了一个小小的留影石,是经过二次拓印的,原石还在阿春手中。
打开留影石,里面以阿春所在的位置,记录了他和祁澜在罗宅夜宴上的画面,虽然影质模糊,时长也短,但仍可以旁人视角所见。
两人一白一红,十分登对。
*
南州西南,岁安,北城郊。
夜里的郊野,月光暗淡得几不可见,大片枯黄的野草倒伏在地面,像粘在地上的一片片死皮。
李大四醉醺醺地走在小路上,身体东倒西歪,手里还拿着一个空酒樽,他才从东市的杏芳楼喝完花酒出来,正抄小路回家。
走到一半,他档下一紧,随便找了棵树方便,准备提裤继续上路时,却听见树上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他抬头一看,竟是一个面若含桃的小公子以折扇掩面看着他,和他的大家伙。
那小公子肩头半露,伸出粉嫩的舌头来回舔着扇骨,让人看得血脉偾张。
还没等李大四动作,那小倌便跳下了树,一阵小跑,轻盈地进了园中。
李大四才瞧见旁边亮着火光的园子。
可是北城郊什么时候多了一户这么气派的人家?
上面牌匾上写着……留竹园?
没等他细想,那小倌又从园中露出小脸,这次更是露出了纤细的长腿,李大四连忙追了上去,临了,只见那园中灯火氤氲,仙气飘飘,人影浮动。
仔细一瞧,怪事了。
这里的人竟似乎是飘着走路的。
……
一个月后。
初夏的傍晚,一艘如梭子般的灵舟停泊在岁安城外的传送阵上。
下舟前,路无忧被杞行秋多次劝告换张面皮,省得被城内的人围观,弄得街道水泄不通。
其实杞行秋想说的是,被围观都算轻松了,就怕岁安百姓们把路无忧当成骗子,追着打骂才叫糟糕。可这鬼修死活不听,尊者也不多劝着点,他也只能无奈作罢。
路无忧嘴上说着不在意,实际上也有些微微紧张。
毕竟那是祁澜白月光曾到过的地方。
但路无忧看了一眼祁澜,他倒是没什么表情。
尽管杞行秋在旁边再三叮嘱,可等他们下了灵舟,码头上压根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唯有引路的灯火法器,一如既往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