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几个低头再抬眼的瞬间，就已经踩在秋天的尾巴了，冷水汩汩地浇在于白沙的右手，水温随季节更迭，只有更寒冷的意味才能要疼痛暂缓几分。

那么澈然完好的手指呢？冷水落在哪一处，哪一处都被冰得发木。

他的心跳一并被冻住了，只是简单呼吸就让胸口丝丝缕缕地疼着，一颗鲜活的心从冰天雪地剖析开，血液一秒钟就能凝固，于白沙的话音要救他出来。

澈然用手背去擦于白沙的脸颊，他的脸颊白皙柔软，呼出的热气是软的、热的，衬得澈然的手指更凉了，几乎要让于白沙缩着脖子哆嗦一下。

他狠狠心，确认于白沙乖乖待在这里——于白沙也只能待在这里，烫伤处离开冰水就要命的疼。

他扬起的脸颊好乖，眼瞳里面泛着水色，却嫌自己哭得太多，怎么也不肯再落下眼泪。

澈然要跑去医务室，这个窄小的洗手间在西北角，而医务室在校园东南角，两处折过大半个校园的对角线。

他每跑出一步，就觉得于白沙忍回去的泪蓄在自己这里，倾斜过五个角度就会溢出来，不从眼睛，从心脏。

澈然的步子迈得很大，他很聪明，先就近去找餐厅工作人员，香油也止烫伤的疼。

他的身影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面，因为逆行，所以很蹒跚，如同折损了翅膀的南归大雁，他只是想到于白沙疼到抽气，咬牙不吭一声那样子。

直到澈然被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阿姨喊住了：“哎！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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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用透明塑料袋装饮料，两罐冰镇百事可乐，一听桃子荔枝气泡水，等到他快快活活上到三楼，手里的袋子也晃晃悠悠的。

他巡视好几圈，却不见澈然和于白沙的影子，下课铃声刚刚响过，已经有三两团簇的人群挤进来了，贺知奇怪地摸摸脑袋。

他眼很尖，倏地捕捉到了什么东西。

每处餐桌还空空荡荡的，不远处却摞着一个餐盘，他走进一看——糖醋排骨、锅包肉和酱烧茄子，这是贺知要的那份！

可是他从东侧找到西侧，足足在人群里扒拉了十分钟，依旧不见人间蒸发一样的两人。

贺知更加奇怪，于是开始寻找鱼粉窗口的队伍，临到那里，却看见保洁阿姨拿着拖把拖地，唉声叹气的。

贺知心下一紧。

他用一张笑脸迎上去：“姨姨，你有没有看见刚买了两碗鱼粉的一个人啊。个子高，长得还帅。”

姨姨抬头看了一眼，敷衍道：“不知道，这儿刚刚有学生打架呢，都没注意。”

贺知的嗓音被掐住了：“……打架？”

保洁阿姨点点头：“对啊，还有个学生被烫得不轻呢。你们以后可得小心点，多危险呐。”

贺知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议论着，于是扬起一张礼貌的脸去叩叩那两个女孩的桌子：“同学，你认识刚刚打架的人吗？”

女孩子吸溜一口小米粥，脸颊鼓鼓的：“高三的那个，应该叫董天，他还因为打架被记了处分呢。”

贺知不置一词，他终于没有吃饭的心情了，抬头扫了一眼。

窗口对面的摄像头闪着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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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然被食堂阿姨叫住了。

她刚刚目睹了这起恶劣的故意伤人事件，而好心的阿姨第一时间去工作台翻到了烫伤膏，出来时正巧见到澈然，就细心嘱咐了他该如何使用，催他快快回去。

澈然说了好多句谢谢，珍重地把药膏接过去，没办法表达他迫切的感谢，于是下意识想掏出钱来买。

“快去找你同学吧，”阿姨当然不要钱，她叉着腰中气十足地把澈然赶走，“这药膏越早用越好！”

澈然深深鞠了一躬，大跨步返回去了，他越走越快，直到看见洗手间里的于白沙，右手还是涮在冷水里，目光有些涣散地靠在墙边。

于白沙见他这么快，眼睛睁大了一些，露出了一些疑问和讶异，只是他看起来十分脆弱，面色白得像纸，脖子耷拉下去，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折碎他。

澈然把烫伤膏给于白沙抹上，于白沙的伤处一接触到这褐色的药膏，他眼泪就飙了出来，愈痛愈要咬下嘴唇，怎么能忍得住？倒抽好几口凉气。

澈然哄着他张嘴，因为这一处已经被于白沙舔咬得干裂流血了。

于白沙刚刚仔细检查过，胳膊上的伤不太严重，毕竟有一层衣服隔着；严重的是右手手背，那一碗鱼粉浇了一半上去，冷水冲过后肉眼可见的狰狞。

抹过烫伤膏，简单处理了一番，于白沙终于暂且能够离开这个卫生间了。

澈然要把他带到医务室，两人还慢慢走着，倏地看见前面有个眼熟的人影：

南乔愉快地骑着一辆小电驴来，车把上还挂着个鸡蛋灌饼。

澈然不由分说地伸手拦下了，嘴上南老师南老师，喊人甜得要命。

南乔定睛一看，哟，这不是胆大包天逃课那两位吗，刚想拉起一张驴脸，又见于白沙的校服狼狈地湿了一半，右手动作似乎也不太灵敏。

南乔：“？怎么回事。”

澈然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说了，听得南乔眉头越拧越紧，他的面色越来越冷，那一幅笑眯眯的面具了从他脸上剥落了。

南乔招手，意示澈然把于白沙扶上车，加急一溜烟开去了医务室。

等到澈然紧跟着赶过去，校医姐姐已经把于白沙的伤口处理好了。

万幸，这伤势不算严重，就是看着触目惊心罢了。如果恢复得好，应当不会留疤。

可要紧的事不止这一件，明天就月考了，今天出了这一档事，伤得刚巧是右手，那么于白沙无论如何也考不了这一场试了。

南乔还要赶晚自习，他确认于白沙没什么事了，就把澈然留下来照顾于白沙。他承诺到会跟楠姐知会一声，这回怎么也要高塔男那边给个说法。

澈然与于白沙走出医务室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他们呼吸间是清香的药味，于白沙还咂摸出点苦涩来，好垂头丧气地低头，小小地溶成一片阴影，缀在澈然的身后。

于白沙的外套搂在自己的左手臂弯，这衣服已经完全穿不了了，里面只剩一件单薄的长袖。

澈然的脚步放慢了一倍，风声从他耳边过，它不比刚刚的冷水暖过多少，毕竟已经快冬天了。他很没办法地叹口气，把校服外套脱下，披在于白沙身上。

他们忙活这一阵，根本就没吃东西，于白沙被搅和得早不饿了，他还惦记着那两碗鱼粉：真可惜，嗯，不知道能不能退钱……

澈然若是听见他想些什么，恐怕能气笑出声。

他让于白沙先回班，自己有其他事要处理。

于白沙相信了，温吞地向高二教学楼处走去，澈然沉沉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嘴角冷淡地撇下去。

他的目的地相当明确，高三教学楼，第三层。他照着记忆中那个班级找过去，却被告知董天已经换到楼下的班级了。

澈然皱着眉，他从那个教室里退出去，正要奔向二楼，一个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他疑惑地看着这个生面孔：“这么晚还不进班？嗯？你是高三的吗？”

澈然扯了扯嘴角：“老师，我找高三一个人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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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天冷静下来后，速速从第一现场逃窜回教室，他完全无法镇定下来，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干了什么事情。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猫在自己的角落位置，手心出着一层又一层的汗，滑溜溜几乎连习题也抓不住。

董天但凡动点他愚钝的脑子想想，都知道这回的事情非同小可，先不说于白沙看起来伤得不轻，他身上还记着上次的大过处分呢。

董天咬着牙：我不能、绝对不能被他们抓到，总之不能承认，他于白沙自己朝我身上撞，他不长眼睛，我有什么办法？

好歹给自己一点松口气的理由，他还没看进去一页习题，后门口就有人抬高声音说了一句：“董天，有人找。”

董天浑身上下倏地一凉，硬着头皮站起身来，眼前一阵阵冒着金星。直到走去班门口，发现并不是老师来找，而是那个面色不善的男生——在餐厅放狠话的那位。

董天好容易吞下这一口凉气，气焰徒地涨起来了：“你找我干什么……”

澈然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找你这个班级，真是费了我好大劲。”

董天面色涨得通红，他啐了一口：“关你什么事，我他妈没时间陪你过家家。”

澈然看着他的脸，像在看一个极其好笑的东西，他嘲讽意味十足地勾起嘴角：“你往别人身上泼了一身热汤，烧伤两周都恢复不了。”

“你以为你拍拍屁股跑得这么快，别人就找不到你吗？”

澈然并没有收着音量，相反，他的声音大到几乎能让教室内的学生都听清楚。这一下，几乎让所有人都回头看过来。

董天瞪着眼睛：“你别含血喷人！谁说我泼人了？那人自己不长眼往我身上撞，还怪的着我吗？”

澈然倏地笑了，他真想要鼓两下掌。

走廊侧面就是刚刚那位老师，他神情严肃地听了事情经过，此时正准备站出来：既然双方各执一词，那就通通去政教处静候发落吧，反正监控最清晰，谁也别冤枉谁。

这时，走廊尽头有一人懒懒散散地来了。

见到澈然和董天火药味十足地对峙着，贺知冷冷地看董天一眼，手里拎着一只U盘：

“好啊，他撞你？那不如我们现在就来看看谁撞谁？”

贺知的到来出乎澈然的意料，他看了贺知一眼，而贺知回给他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此人很不见外地走上了这间教室的讲台，贺知整天带头偷偷用多媒体放视频，显然已经把希沃白板的使用方法烂熟如心。他将U盘插在接口处，前后不过一分钟，在大屏幕上播放出一段监控视频：

监控拍得极其清晰，董天如何死盯着于白沙，又是如何极其刻意撞过去，等于白沙被烫到面色极其痛苦，被澈然带走，这人又悄悄摸摸的逃跑了。

班里的喧哗声逐渐大起来。

远处的班主任看不清这边的状况，稍稍皱起了眉，马上来到班门口。他勾头一瞧，哟，这两个高二学生真是胆大包天，霸占高三的教室放视频呢。

等到这位班主任定睛一看，明白这视频放的是什么时，他心下一紧，几乎要吐出一口老血。

他风驰雷厉地把视频关掉，立刻把贺知轰了下去：“你们三个，都跟我走！”

这位班主任很显然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趁此空隙，澈然递给贺知一个疑惑的眼神：“你哪里来的监控录像？”

贺知眨眨眼：“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