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陵国,位于神州大陆以东,背靠无尽海,北至昆穆雪山。
大祭司的声音平静无波,缓声道:“绝地天通前,河陵国虽人妖混居,但仍以妖族为尊。绝地天通后么……”
商成洲突然想起薛恒曾和他们说的话,下意识接话道:“绝地天通后,妖族一夜湮灭,唯剩人族和半妖相争?”
大祭司唇角轻挑:“知道的还不少。确是如此。”
“但半妖仍有妖族血脉,随着世间灵力日渐稀薄,那些妖族血脉要么蛰伏下来,要么就因为灵力不足肉身崩解了……如今河陵国的‘半妖’,也只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故事了。”
“那这‘半面妖’……和河陵国又有什么干系呢?”商成洲疑惑道。
大祭司闻言,沉默了许久,久到留影石的光芒都缓缓消散,显得他那张映在阴影中的面具愈发诡谲起来。
就在商成洲以为他要吐出什么惊天秘密之时,他却突然耸了耸肩膀,爽快道:“不知道。”
商成洲:……
账内倏然陷入一片死寂,商成洲盯着那个靠坐在阴影里的身影,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心头——神神叨叨绕了这么大一圈,竟就轻飘飘地丢出一句不知道?
更让他觉得憋闷的是,这股子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竟莫名透着一股诡异的熟悉……
齐染却突然出声问道:“听闻大祭司从不离开格亚草原,为何对河陵国这般了解?”
大祭司拍了拍身侧摇摇欲坠的书堆,笑了笑:“中原人有一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
他顿了顿,又带着那股子莫名让人着恼的飘忽笑意转向二人,单手随意地抚了抚胸口:“还有天神赐予我的圣听呢。”
商成洲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也沉默了。
眼见帐内的气氛再度凝滞,那大祭司却浑然未觉一般,自顾自地说着:“但我对半面妖为何会来我格亚草原,确有几分猜想。”
“齐大夫所言不差,这不人不妖的模样,已然是体内神魂与清浊二气彻底崩坏所致……对这群几乎毫无神智的妖物而言,自然会如同野兽追寻猎物一般,往血腥味儿最重的方向去。”
商成洲恍然意识到了什么,骤然转头看向齐染,想起他当时初入草原时,差点也因此出事。
“是因为格亚草原清气格外浓厚的缘故么?”
“兴许是吧,”那大祭司懒洋洋地应着,又招呼起齐染来,“齐大夫如何想呢?”
齐染却反问道:“大祭司既然心中已有计较,唤我二人来又是为何呢?”
大祭司难得沉默了一瞬,竟微微直起了身子,莫名有几分肃穆道:“如今圣族借着天神留下的恩赐,姑且算是在这结界里避过了灾祸……但这群妖物定然会去其他地方作乱,若它们吞噬了太多血肉,实力壮大起来,到时这结界能否还能躲过他们的耳目呢?圣族,将仍是他们眼中最美味的血食。”
“依我看来,这半面妖与河陵国消失的‘半妖’血脉,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只想恳请二位,走一趟河陵国,探明这异动之源。”
商成洲不解道:“为何是我们?”
大祭司又哑声笑了笑,却转向他道:“思结诺,你的刀可否能借我一观?”
商成洲下意识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图朗达,见他点了点头,便顺从地解下腰间的佩刀,递了过去。
大祭司接过黑刀,单手将那长刀抽出,在掌心掂了掂,似是细细观察了片刻,方才收刀回鞘。
“思结诺可知这把刀的来历了?”他轻声问道。
商成洲闻言顿时耳尖通红,张口闭口了半天,才呐呐道:“应是……咳,天神,曾经的佩刀么?”
大祭司轻笑一声,将乌焰递还给他:“正是。”
“圣族血脉不惧仙法,是因为天神将祂的力量赐予给了他的眷属。而这柄刀,也有同样的能力,它本就是天神最本源的力量。”
“思结诺,”他深深看了商成洲一眼,语声柔和了下来,“好好用它。”
商成洲不再言语了。
与他过往一向尊敬的大祭司——尽管这人看上去似乎并不算靠谱——讨论这疑似与他前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天神”的话题,实在让他尴尬不已。
但他也莫名理解了大祭司的意思……他请他二人去河陵国,也许便像月邑一般,是因为他们还尚有些未了解的因果。
他突然又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焦躁,只觉得这麻烦简直是无穷无尽。
这短短半年的时间,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神州大□□处奔波,先前处理疫病的时候,竟然已算是最平稳的一段时光了。
“也不急,过完引灵祭再决定不迟。”却是图朗达温声道,“刚从月邑回来,先好好歇息一下。这般重要的场合,思结诺得留下来才是。”
商成洲抿了抿唇:“若我们晚一步出发便有更多人会死去,那——”
“有时停下脚步,并不算什么坏事,”图朗达却打断了他的话,火塘的微光映在他锐利却慈和的眸子里,“停下来,想明白了,后面才更好放心大胆地做事,或许……反而能救下更多的人。”
商成洲指尖摩挲着黑刀,终是颔首道:“好……那我们先过了引灵祭再说。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阿保尽管吩咐我便是。”
“那感情好啊!”图朗达尚未应声,阴影里的大祭司却像是骤然打起了精神一般,整个身子都从黑暗里探了出来。
“思结诺,”他唇角带笑朝商成洲招了招手,“这段时间帮我做事如何?”
商成洲看着他那副突然兴致勃勃的模样,莫名寒毛直竖,一双鸳鸯眸警惕地望着他。
可图朗达却已含笑点头道:“也好,思结诺,引灵祭的诸般布置,便交由你和大祭司了。”
商成洲喉头一哽,只得闷声应下:“……是。”
接下来的日子里,商成洲便被迫一头扎进了繁杂的事务里。从清点祭品、搭建祭坛到安排巡防,桩桩件件都得亲自过问。以大祭司的名义办事,许多沟通上的事务确实好处理许多,但商成洲与大帐处的圣族族人来往不多,并不算熟稔,好在有天雅协力才顺畅不少。
可她自己也有许多琐碎事务,因此商成洲不得不绷紧神经,日日奔波于各毡帐与祭坛之间。
更让他心头窝火的是,那位尊贵的圣族大祭司,竟真就这样当起了甩手掌柜。
那人整日窝在自己堆满书卷的毡帐里,连日光都漏不进去几缕,还用自己的藏书天天引齐染过去。
偶尔商成洲有些事务不得不去寻他,总能瞧见他斜斜倚在自己的书堆里或软榻上,身侧坐着安静翻书的齐染。账内燃着宁神的草药,暖炉烘得空气中都弥漫着慵懒的倦意。
今日两人甚至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套白玉棋盘,竟煮着香茗悠然对弈起来。
商成洲杵在门口,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这边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这人倒好,霸着齐染搁这儿岁月静好!
“大祭司,”商成洲咬着后槽牙,将乌焰刀“哐当”一声重重拍在矮几上,震得棋盘上的棋子都挑了挑,“祭坛东侧的彩旗还未扎完,到底需要多少、什么颜色,烦您给个准数。”
“嗯?”大祭司头也未抬,似乎正专心研究着面前的棋局,只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小事而已,你看着办就好,我们慈爱的天神心胸宽广得很,不会怪罪的。”
商成洲:“……”
他目光扫过矮几,一把抓起齐染的茶盏,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瞬间被烫得舌头发麻。他面色扭曲了一瞬,强忍着没在外人面前失态,只将茶盏重重放回桌面,从牙缝中生生挤出一句话:“知道了。”
齐染递上了随身带的水囊,他就着那点冷水稍稍压下舌尖的灼痛,便转身离开了。
掀帘而出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齐染侧头看着他,灰蓝色的眸子里含着浅淡的笑意朝他招了招手,心头那点焦躁和烦闷才稍稍被熨平了些许。
唯有夜深人静时,两人才有那么一点独处的时光。
“今日舌头可烫着了?给我看看?”商成洲刚上榻,便听齐染浅声问道。
他顺从地张开嘴,面前人捏着他的下颌就着帐子里那点薄光凑近端详了片刻,低声道:“是有些红肿了……”
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给,从师兄那边要来的薄荷甘草汁,含上片刻能舒缓些。”
商成洲接过,仰头便将其全倒进了嘴里。一股混合着浓烈薄荷的怪异味道瞬间充斥着口腔,冲得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吐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便只能含着它用额头轻轻撞上齐染的肩膀以示抗议。
齐染低笑了一声,指尖拂过他这几日奔忙下来略显僵直的肩颈肌肉,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捏着:“若不喜欢,一会儿吐掉便是。”
商成洲却只抵着他肩膀,过了好一会儿,“咕咚”一声硬生生咽了下去,随即小声抱怨道:“你为何……天天去找那个人?将事一手甩给别人,自己却清闲得很,我看他分明是在故意折腾我!”
齐染指尖的动作一顿,抬手揉了揉他蓬松的发顶:“……有些疑惑的地方,需要就近观察一下。再忍忍,还有三日便是引灵祭了,马上便忙完了。”
商成洲抬起头,鸳鸯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真不是因为他那边书多?”
“唔,”齐染以指骨抵唇,似模似样地轻咳了一声,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那……也确实不少。”
“我就知道!”商成洲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将面前人一把按进软厚的毛毡里,霜白的长发如流云般飞扬起一点弧度,又散开铺满了一整张榻。
他虚虚跪坐在齐染腰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的人。火晶浅淡的光芒勾勒出齐染清隽的五官轮廓,那双灰蓝色的眸子带着点细微的笑意,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略显气急败坏的脸。
“书有那么好看?”他闷声质问着,手上却也一点不含糊,报复性地开始作乱。
他本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憋闷,故意折腾一下。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意料,这边摸摸、那边揉揉,感受着不同于自己的柔韧肌理。
可当带着薄茧的指尖停在那微凸的锁骨处时,他却又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似乎变了些意味。
齐染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并未阻止,甚至放松了身体任他施为,一副“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的模样。
他便得寸进尺起来,直接俯下身,鼻尖蹭着那截苍白的脖颈,先是轻轻嗅了嗅,闻到了熟悉的、令他感到安心的清苦药香。于是张开嘴,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叼住了面前人侧颈处的一小块软肉,尖利的犬齿轻轻研磨过细白的肌肤,又用唇舌轻轻舔舐过那微凉的皮./肉。
“……怎么就暖不热呢?”他一边含混嘟囔着,一边用唇齿在这截脖颈上留下湿热的痕迹,含着热气喷洒在对方脖颈间。
齐染并未言语,但商成洲却清晰感受到他的喉结在自己的唇齿下方微微滚动了一下,颈侧的脉搏似乎也悄然加快了一瞬。
这一点小小的动静让他高兴起来,终于将目标转向了那双颜色浅淡的、薄凉的唇,便带着几分蛮横的力道重重吻了上去,决意让这人也尝尝那劳什子薄荷甘草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