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弥早在玩游戏的时候就知道,星际和平公司所谓的“和平”不过是一层精心包装的糖衣。它对外宣称维护寰宇秩序、给琥珀王挖掘筑墙的材料,促进星际发展,可背地里,却用资本的锁链一步步蚕食那些资源丰富却落后的星球。
用各种方式手段,或是逼迫或是利诱,让他们签下不平等的贸易协议。
只可惜,只言片语的线索对于庞大内容的游戏来说,只是一幅画中的一片树叶。官方在精美画作下设计的一个再现实不过的问题,沉弥留意过,但是也只是留意。
火没烧到自己身上之前,是感觉不到热的。
文字与现实存在壁垒,亲身体验后,沉弥才深切感知,那些曾在屏幕上看到的压迫与剥削,从来不是夸张的戏剧效果,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某些角落的残酷现实。
文字与现实之间的壁垒,在她踏上荒星的那一刻彻底崩塌。
游戏里被简化成几行剧情文本的资源掠夺,在这里,是一座座被挖空的山,是一条条深不见底的矿井,是满目疮痍的土地,是穿着破旧衣衫、眼神麻木的矿工……以及站在她身边,头顶着大得不合身的安全帽、还带着点天真神色的沙瓦蕾们。
星际和平公司带来的“发展”与“机遇”,在这里化作了光鲜糖衣下的蛀虫,将荒星啃噬得千疮百孔。
曾经在游戏里看到那些剧情时,她顶多只是皱眉感慨一句“好残酷的设定”,然后继续推动主线任务。然而现在,她无法再置身事外。
现实没有退出键,也没有重开选项。
而她——已经成为这片被蚕食大地上的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
对于沙瓦蕾,沉弥心疼她的遭遇,可她面对这样的环境,她也无力改变,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只能作为一个姐姐,去照顾她。
沉弥想到自己破烂不堪的系统,至少现在不是可以随意宣泄情绪的时候,她得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已经来这里一周了,沉弥和沙瓦蕾被派去 A 区帮忙,每天不是在矿洞里开采矿石,就是搬运沉重的矿石,脏得像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难民。
一开始她还有点无法适应,浑身脏兮兮的难受的让她坐立难安更别说入眠了,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痒的睡不着觉。
更让她心烦的是,被困在 A 区意味着她根本接触不到丹恒。
想靠近目标?别想了,丹恒在 E 区,而她和丹恒中间隔着至少 B、C、D 三个矿区。
沉弥看着自己那套破烂不堪的系统界面,任务栏上的主线任务已经变成了——“寻找并接触目标:丹恒”,连系统都在嘲笑她的无能。
0%。
一丝一毫的推进都没有。
主线任务,完全卡死。
沉弥忍不住腹诽,自己现在别说推进剧情了,连丹恒的影子都看不到。
她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大概就是保证自己和沙瓦蕾活着,祈祷 A 区的管理早日结束支援。
矿道内部,通道密密麻麻向四周蔓延开来,像蜘蛛网,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沉弥和沙瓦蕾越挖越深,唯有矿镐撞击岩壁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回荡,像心脏的搏动,又像埋在地下的丧钟。
沉弥拎着锈迹斑斑的矿镐,双手因为长时间的劳作而微微颤抖。她抬眼看了一下头顶昏黄的矿灯,那灯泡仿佛随时会熄灭,在狭窄的矿道里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沉弥姐姐……”
沙瓦蕾的声音细若蚊呐,她甩了甩头上的安全帽,帽子太大,一走路就往下滑,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
沉弥看得心头发紧,忍不住伸手帮她扶正帽子:“别乱动,小心掉下来砸着你。”
话音未落——
一声轰然巨响猛地在头顶炸开!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岩壁深处断裂,紧接着,细碎的石子像骤雨一样坠落。
“怎么回事?!”矿洞里有人惊叫出声。
又是一声沉闷的碎裂声传来,整个矿道像是被什么巨兽撕裂了一角,头顶的岩层开始一寸寸裂开!
有人扔掉镐头就往外跑:“塌了!矿道要塌了!!”
沉弥心跳狂乱,她死死拽住沙瓦蕾的手:“快跑!”
两个人拼命往矿道外冲去,耳边全是岩石崩塌的巨响与惊叫声,灰尘像潮水一样涌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脚下的地面震颤得厉害,沉弥觉得自己每踏出一步,脚下的路就像随时会塌下去,仿佛深渊在张开血盆大口,要把他们吞噬殆尽。
前方的出口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沉弥要冲出矿道的瞬间——
一块巨大的岩石轰然砸下,落在她与沙瓦蕾之间,将两人彻底隔开!
“沙瓦蕾!!”
沉弥的瞳孔剧烈收缩。
沉弥想扑回去,可有人从身后死死拽住她的手臂,用力把她扯出了矿道。
“你疯了!进去会死的!”
沉弥被人粗暴地甩在地上,她踉跄着抬头,只见矿道已经轰然坍塌,尘土疯狂翻涌,乱石封死了最后的一线生机。
耳边,是尘埃落下的簌簌声。
而沙瓦蕾——还被困在里面!
一片死寂中,沉弥的心跳声剧烈到仿佛要刺破胸膛。
她想站起来,可腿软得根本站不住,只能颤抖着伸出手,捡起那顶滚落在地、已经满是裂纹的安全帽。
帽子上,还有沙瓦蕾捏得歪歪扭扭的名字,用手指蘸着泥巴写下的几个大字:“沙瓦蕾”。
就像一个孩子幼稚又努力地标明自己的存在——可如今,这个名字的主人却已被埋在了废墟之下。
沉弥紧紧攥住那顶安全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矿道前,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可没有一个人踏前一步。
——因为在荒星,这样的矿难早已是家常便饭。
生死,在这里从不是大事。
沉弥却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被扔进了冰窟,冷得连血液都要凝固了。
她死死盯着那片坍塌的矿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沙瓦蕾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
沉弥的脑袋嗡嗡作响,四肢因为愤怒、恐惧和绝望而微微颤抖。她死死盯着那片被岩石堵死的矿道,心脏如同被铁钳攥紧,每跳动一下,都带着撕裂般的钝痛。
她想冲进去,哪怕双手挖石头挖到血肉模糊,也要把沙瓦蕾救出来。
可刚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矿工一把按住:“你疯了?!矿洞还塌着呢,随时会有第二波余震,你现在进去是送命!”
“她还在里面!沙……沙瓦蕾,我的同伴还在里面!”沉弥几乎是嘶吼出声,眼眶因激动而泛红。
“在里面又怎么样?”那矿工冷冷地道,“你以为这次塌方,会有人管吗?这又不是第一次。”
沉弥怔住,耳边只剩下尘埃落地的簌簌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不是第一次?
她转头看向四周,那些围观的矿工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悲伤,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矿道外,仿佛对这一切早已麻木。
沉弥的指尖在发抖。
他们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这种死亡,习惯了塌方,习惯了同伴活埋在矿井里,再也出不来。
远处,有管理员懒洋洋地走来,手里还转着一根警棍,看都没看那片坍塌的废墟一眼。
“封了吧。”
一句话,像是盖棺定论。
沉弥的心脏猛地一缩:“你们不救人吗?!”
管理员挑眉,嗤笑了一声:“救?救什么?”
“有很多人都还在里面!而且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你们怎么能……”沉弥的声音在颤抖,她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一寸寸撕碎。
“十几岁?”管理员不耐烦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头,“这片矿塌得这么彻底,埋在下面的人早就没救了。”
他环视了一圈围观的矿工,冷冷地道:“谁要是不想干了,也可以进去陪她。”
四周一片死寂。
沉弥的脑袋轰然作响。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反抗。
所有人都像一具具没有灵魂的木偶,眼神里只有死寂的顺从。
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一片巨大的坟墓,而那些还活着的人,不过是提前躺在棺材里等待被钉上最后一颗钉子的尸体。
沉弥的手死死攥住那顶写着“沙瓦蕾”名字的安全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下一秒,她猛地转身,朝着坍塌的矿道冲过去!
“你干什么?!”
管理员暴喝一声,可沉弥根本不理,疯了一样地跪在矿道口,用双手拼命去刨那些石头。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哪怕手掌被锋利的石块割破,鲜血滴落在尘土中,她也一刻不停地挖着。
“沙瓦蕾!听得到吗?!沙瓦蕾!!”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在空荡荡的矿道前显得那么渺小。
没有人回应。
沉弥的眼泪混着血滴落下来,她的双手已经被锋利的岩石割出道道血痕,指关节泛白,血与泥混成一片,但她根本感觉不到痛。
她只是机械地刨着,挖着,把一块又一块石头从眼前搬开,哪怕每挪开一块,都会有更多的砂砾从四周滑落,她也像一只负伤的野兽般固执地往下掘。
“沙瓦蕾!沙瓦蕾!”
她一边喊着,一边疯狂地清理着废墟。
头顶,管理员冷笑了一声:“真是疯了。”
那矿工也皱着眉低声道:“这人……不要命了?”
没人帮她。
所有人都像是在看一场荒唐的闹剧。
可沉弥充耳不闻,她的眼里只剩下那片压着沙瓦蕾的乱石堆,其他人的声音、目光、议论声都像是被淹没在耳边轰鸣的血流声中。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就在沉弥的手再次触到一块略微松动的岩石时,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点细微的响动。
“咳……咳咳……”
沉弥的心脏猛然揪紧!
是沙瓦蕾的咳嗽声!
她还活着!
“沙瓦蕾!别怕!我在这!”沉弥几乎是嘶吼出声。
她双手发抖,拼尽全力推开那块岩石,一寸一寸地往里挖去,直到终于在一片灰蒙蒙的尘土里,看见了一截瘦小的胳膊。
那胳膊被灰尘覆盖,看起来苍白又瘦弱,微微颤抖着,像是一片风中摇曳的枯枝。
沉弥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抓住我!”她声音嘶哑地喊道,“沙瓦蕾,抓住我!”
那只胳膊微微动了动,然后颤巍巍地朝她伸了过来。
沉弥咬紧牙关,一只手死死拽住沙瓦蕾的手腕,另一只手继续疯狂地扒着掩埋她的乱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沙瓦蕾从那片废墟里拉出来的,只知道当沙瓦蕾那张脏兮兮的小脸终于暴露在空气中时,她整个人都几乎瘫软在地。
沙瓦蕾脸上全是灰,嘴唇干裂得发白,小小的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沉弥死死抱住她,把她紧紧按在自己怀里,像是要把这个瘦小的女孩彻底揉进骨血里一样。
“没事了……没事了……”她的声音哽咽得破碎,“我找到你了……”
四周依旧死寂一片。
管理员挑眉看着这一幕,嗤笑了一声:“啧,命真大。”
然后,他转身对身后的矿工冷淡地下令:“把这片塌方的区域封死,没人准靠近。”
沉弥抱着沙瓦蕾,猛地抬头:“你们什么意思?!”
管理员懒洋洋地看着她:“这片矿井已经塌过一次,谁知道会不会塌第二次?封了,免得又出事。”
沉弥的脸色惨白:“里面还有人!你们怎么可以直接封掉?!”
“还有人?”管理员冷漠地笑了笑,“如果还活着,那就自己爬出来;要是死了,能和高昂的金矿埋在一起也是你们命好。”
沉弥的血一下子冲上头顶:“你们这些——!”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那管理员甩起警棍,狠狠敲在了她面前的岩石上!
碎石四溅,警棍在地面上砸出一道深深的裂痕。只差一点,警棍就要落到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