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欲晓,圆楼内还没有任何人活动的迹象,一片安详静好。天井正中央的小庙出来一个蓝灰卷发的男子,他抱着一个小小的陶偶往圆楼大门行去,跟坐在矮凳上的守门大爷说着什么。
随后,他回到圆楼的楼梯,径直上了四楼。
琴复己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她甩了自己一巴掌让脑袋瞬间清晰,然后才去开门。
“这么早?”
“我有事……”江若江诧异地打量女生脸上的巴掌印,“你怎么了?”
“提神妙法。”
江若江佩服地举起大拇指,继续道:“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房间内的谈话持续了几分钟,琴复己尚存的迷蒙被蓝发青年口中的计划完全驱散,双眼闪烁着微光。
他们同时走出房间,但去往的方向完全相反,锁骨发女子离开圆楼,向东而行,这是通往平康镇的方向。蓝发青年留在四楼,敲响了下一个房门。
在等待的过程中,江若江阴森地勾起嘴角,露出经典的“计划通”表情。
给你布的局要开始了,亲爱的路牵先生。
“好早啊,”戴着星星墨镜的男人打开房门,头发跟鸡窝一样乱,“进来吧。”
路牵这人是连睡觉都带墨镜的,不知到底在隐瞒什么。
但是在疯子满地的游戏里面,不少人会有特殊怪癖,也许是他多疑了。
卷轴被“啪”地放在圆木桌上,路牵铺平卷轴把茶杯压在纸的两端,江若江坐在男人的对面研究着卷轴上那行字。
昨夜他试过念咒,却没有任何效果,果然是要配搭卷轴使用才行。
“头发还是鞠球?”路牵问。
头发直接跟小庙与八苦菩萨有关,人皮鞠球看起来更为惊悚,不过跟八苦菩萨没有直接的联系……
江若江从背包取出一根长发递给路牵,路牵隔着墨镜端量了一会儿,便开始念咒。
阴风瑟瑟如湍流冲刷入室内,两个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着冷风飘来的青色半透明人形逐渐明晰,此鬼身材瘦小还是个未发育的女孩子。最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她没有头。
【我寻思这也没有头啊,听也听不了,说也说不了,咋整啊。】
【招魂术就这样浪费了,没救了,等死吧。】
路牵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他立刻捧起鬼魂的手掌,写了几个字。
也只能试试看了。
江若江亦赞成对方的想法。
不过鬼魂没有头能思考吗?还是灵魂状态会比较特殊?她的头又在哪里?
鬼魂似乎理解了掌心上的话,继而在男人手上回复了一段文字。
“她的名字叫珉,是在平康楼长大的白娘。”路牵说。
“为什么她会来圆楼的小庙?是在子时之后才来的吗?前几个来圆楼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这一连串的问题本来应该由江若江亲自写给鬼魂的,但路牵显而易见地不愿意放弃传达者的位置。
这是不信任。
鲜少有人能全心全意地信任在副本里第一次遇见的玩家,更别说是路牵这种从不与人合作的类型。他们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各怀鬼胎。
不过江若江的“鬼胎”能不能生下来,还得看路牵。
“她不知道。”
不知道?连自己怎么来圆楼的都不知道?
江若江狐疑地托着下颌,思忖了一下。
看来有信任危机的不仅是玩家内部啊。
“告诉她我们是来清除八苦菩萨的道士。”
接受到路牵的信息后,鬼魂垂下两臂,手指轻微地颤动着,脚朝后挪了挪,这是想要逃离现场的下意识行为。
对着一个小女孩的魂,江若江也不好去威逼利诱,唯有等对方自个想明白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们。
然后,她鼓起勇气抬起了手,在路牵的手心书写着。
“她说自己昨晚是被挑中的白娘,镇民送她去圆楼让八苦菩萨‘洁身’,然后才能上山。”
“被挑中是什么意思?”
“白娘需要成为容器——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呢?已经是第三个了……”
玩家第一天来到圆楼,小庙便已经有一根头发,这根头发属于第一个容器,第二天林凡又捡到了头发,这属于第二个容器。
容器仪式每晚都会进行。
那到现在为止确实已经有三个白娘成为容器了。
“告诉她我们绝对会把八苦菩萨这个妖物收服,让她详细说说整个过程,她是如何从平康楼到圆楼,又是如何成为容器的?”
“不清楚。”路牵传达。
“她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被送到圆楼的吗?”
“……”
珉没有再回应。
这个反应很不对劲,她还是在隐瞒一些东西。
其次,有个奇怪的点,八苦菩萨的真身大概率在山上,甚至就在那座庙宇中,所以才不能隔那么远去净化身在平康楼的白娘。
可如果它为什么不直接把庙宇设在平康镇附近呢?
江若江换了个问题:"每一年的白娘会被当做容器吗?"
"不是的,前几年的白娘还在平康楼里,她们都不知道白娘会成为容器,就只有今年的白娘需要成为容器,而容器都是当晚投钱最多的白娘。"
白娘的存在不是为了提高价格而是为了成为神明的容器,投钱只是个投票,把最好的投出来做容器,加上客人失忆,他们会忘了自己做过什么,这些钱就被平康楼吞了。
好一个奸商。
“具体是哪几年的白娘还在楼里?是不是有一年的白娘几乎都不见了?”
“她记得确实是这样的,莫鶲也是在同年被选为花魁,所以留下了印象。”
“你记得是几年前的事吗?”
“八年前。”
八年,八苦菩萨,都跟八有关。
江若江想了想,又记起一个跟八有关的事情。
那就是童谣里面有八个“泥娃娃”。
泥娃娃眼睛不眨嘴巴不言无父无母,那不正正是白娘的特征么?
平康楼的位置在街角,某种程度也对应上栖身街角下这句话,那后面的出嫁是怎么回事?
是某种暗喻么?成为容器的暗喻?
“在平康楼里还有谁知道八年前的事情?”
“许多姑娘□□后过了几年就会死掉,能记得八年之前的事情的人不多,除了莫大娘,那就只有……”
青色幽影眨眼间如蒸汽消散,蓝发青年本能地抬手却捞不回那幼小的鬼魂。
一刻钟已到。
路牵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表示没办法,这是招魂术的时限。
“再招一次。”
虽然不知道为何江若江如此执着,但路牵还是再念了一次咒。
室内没有任何怪风异响,失败了。
“果然没用,”墨镜男委委屈屈地收起卷轴,“哎呀,我们先上山吧,别耽误时间了。”
垂下的卷发遮盖住江若江暗自剡锐的眼神,总是半合着显得凉薄的杏目,凝视着男人含胸驼背的背影,阴晦在虹膜中凝聚。
当他跟上去,进入路牵的视线时,男人仅能看见蓝发青年平和的面容。
已经有玩家在圆楼及圆楼附近游荡,他们到饭厅吃了点皮蛋粥,就去山上探索,沿途不忘查看是否有其他玩家偷偷跟随。
山路分叉口奇多,如若他们不是有地图在手,肯定很难走上去。
还没走完山脚的路,蓝发青年忽地止步,指向一旁被碾压过的草丛:“那个地方不对劲。”
分拨开草丛后,他们看见地上有醒目的足迹,足迹很凌乱似乎是在此处逗留了一段时间,然后才离开,顺着痕迹行走一段距离便能看见一个寸头男躺在地上,红头苍蝇正在他的身上旋绕。
“张默?”
江若江自然是记得这个人的,一开始就跟明见心因为感情问题大打出手。
“哇啊!怎么有尸体啊!”墨镜男对着直播方块大呼小叫。
“之前在圆楼不是也有玩家死亡吗?还是同样的死法。”江若江吐槽道。
每个副本至少都会死一堆玩家,路牵着大惊小怪地模样显然是为了直播效果,偏偏观众就好他这一口,就喜欢玩尬的。
“啊,小巷是不是也有一具尸体啊?那会太黑了我没管。”
“那个玩家SAN值清零,苟活了一天。”
“在那种状态确实很容易完成超乎常人的事情,只是SAN值清零后就不能恢复了。”墨镜男打量着尸体畸形的脸继续说,“诶,奇了怪了,这人昨晚明明在圆楼的啊。”
大哥,你刚才还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这会儿怎么靠尸体那么近?
做戏做全套,敬业一点行不行?
随后路牵又被弹幕要求去跟那具被扭断挖眼的尸体来个自拍,他胆怯地比了个“耶”,然后按下玩家面板的快门。
蓝发青年无视对方耍宝行为,屈膝按压着尸体的四肢:“按照尸僵的程度推断,是昨晚死的,张默在子时之后离开了圆楼,可他为什么要走这么远?”
“想独吞线索?”
每次路牵装出天真的表情,江若江都很想暴揍对方。
“他不是那种疯子玩家,在无法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不会为了线索冒险。”
“那就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来到这里了。”
“好端端在房间里会发生什么事被迫上山呢?”
由于他们两人现在都在山路上,无法立刻回到圆楼检查张默的房间,只好暂且断了这方面的思路。
“先说死因吧,他能走这么远,至少能证明子时后不是外出即死,大概是被什么发现了。”江若江瞥了眼泥地的足印。
“同样死法的人有三个,San值清零玩家、鳌夜和张默,他们分别在平康楼旁的街角、圆楼和山路,也就是容器仪式队伍会路过的地方。”
这样一来,江若江终于知道前晚站在他门外的那双腿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有某个玩家真的作死出门了,更没有及时回避,自觉不妙后去敲了其他玩家的门求救,不就能说明短暂在江若江门外站过的那双脚了吗?
没有一个玩家听见求救,绝望之下,他想回去自己的房间,却先被某个东西杀死了。
那个东西还屏蔽了房间外的声音……
当然以上只是一个猜想,他也找不到任何实质证据。
“那子时的主线活动怎么办啊,这么恐怖怎么出门啊!”
路牵可怜兮兮地握拳捂脸,仿佛一位娇俏女子高中生。
“呃……”
他们截断一些枯草与树枝将尸体盖起来就继续前进,复杂的山路使他们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成功到达山顶,山顶是一块没有树的平地,周遭却是蓊郁森林,让江若江想起地中海发型。
走到一个汉白玉制的山门下,蓝发青年抬头仰望“八苦菩萨庙”四个刻字。
是这里了。
他之所以敢直接来到BOSS的所在地,大概是因为路牵。
第一,路牵这人看上去是个脆弱怂蛋,实际上行事周密,若果不是有把握全身而退,他是不会来的。
既然他肯来,就代表对方从江若江不知道的渠道获得不少有用的消息,包括八苦菩萨的。
第二,路牵的武器极其特殊,对付BOSS有BUFF加成。
庙门并没有封闭,从外面就能瞧见里面金碧辉煌的构造,庙内的空间十分庞大,中间是巨型鎏金佛像和祭坛,铜香炉插着三柱手掌粗的祈福香。地砖缝隙干净无灰,定有不少人定期打扫供奉。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谨慎地跨过门槛。
诡异的是这座庙到处挂红帘贴红纸,神圣的佛像头顶猩红的“囍”字,透着股不该有的邪气。
【路牵路牵,去摸摸佛像的头,给你打赏10000R】
蓝发青年即刻瞄了路牵一眼,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干这种离谱的事情。
一听见弹幕的要求,墨镜男想也不想地就踩着神坛举手摸佛头。
“这可能是副本的大BOSS。”江若江说。
“我还蛮喜欢被人摸头的感觉,八苦菩萨说不定也喜欢呢。”路牵乐观地回应,手掌已经在金佛的头顶,像是摸小狗一样来回摩挲。
蓝发青年静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