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误会。”江稚衍平静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路逸辰闻言,嗓音一时间有些迫切。
反应过来后,他又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江先生,你似乎对我有些敌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我们之间一定存在一些误会,我个人是非常想要跟您结交的。”他说。
“如果是我在什么时候无意中冒犯到了你,我愿意道歉。”
他这话听起来相当真诚,态度也极其良好,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简直就差将江稚衍供起来了。
任何一个人听了这番话,就算对面前这个人有再大的意见,这时候也该顺着台阶下来了。
但江稚衍却并没有接他的茬。
他长睫微敛,很淡地笑了笑,语气相当礼貌。
“我讨厌你,需要理由么?”他淡声道。
这话一出,四下皆惊。
人群中一直隐隐存在的窃窃私语声尽数消失,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江稚衍会这么说。
一时间,他们对他刚刚建立起的,看起来文静礼貌好说话的印象顷刻间消失殆尽。
由于他看起来太安静文弱,导致众人一下子忘记了,在这种家庭中出身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是个温吞好说话的。
路逸辰愣在当场,回过神来后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好看。
但偏偏江稚衍又的确有说这话的资本,他还没有资格反驳。
也是在这一刻,他确定了自己的项目已经完全失去了再拿回来的可能。
“似乎路先生还在电话里跟我们的负责人扬言不再跟Ondyne合作?”顿了顿,江稚衍再度出声,然后简单道:“那么如你所愿。”
这话一出,路逸辰的面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那时候确实这么说过……但那只是气话而已。
这样一来,除了Ondyne将不再跟他家合作,别的公司在知道这件事后,未来是否跟他们家合作也将再三考量。
影响和牵扯不可谓不广。
江稚衍这样说出来,无异于是一句话就给他定下了死刑。
这样一来,他本来板上钉钉的,在将来能顺理成章接替他爸的位置的事实,也将要被打上一个问号。
周围的人们回过神来,看向路逸辰的神色里都带上了点不可理喻。
路逸辰苍白着脸想出声解释,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之后,江稚衍没再等他说什么,径自转身离开。
他已经为这个没必要的人浪费了相当长的时间了。
场内的媒体们还沉浸在这场豪门大戏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见江稚衍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走到会场门口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
见本次酒会最具话题度,又凭着一己之力将话题度硬生生又拔高了好几度的这位江老师即将离场,他们赶紧又纷纷扛着摄像机,拿着录音笔追了上去,生怕错过这个大热点。
“江先生,江先生您等等,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可不可以让我做一个简单的采访?就几个问题,不会耽误您很久……”
“江老师,请问您和路喻迁是什么关系,是朋友吗?”
“能问问您为什么讨厌路逸辰先生吗?是什么样的理由呢?”
“请问您为什么没有选择继承家业,而是去当了编剧呢?”
“您本次能获得最佳编剧奖项是否跟家庭有关……”
江稚衍站在会场门口,蹙着眉,被忽然围上来的媒体们弄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甚至有个记者相当没有边界感地将录音笔凑了上来,都快要碰到他了。
正是问最后那个极其没有礼貌的问题的记者。
虽然这是江稚衍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但他在短暂的宕机后迅速回过神,然后看着面前的录音笔,皱了皱眉,非常不客气地将它拨开丢到了一边。
录音笔本来就是精细的东西,被这么一下砸在瓷砖的地面上,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众人看到这幅场景,纷纷愣在了当场。
“你是谁家的记者?”江稚衍神色冷淡地问那个人。
那人甫一被江稚衍看着,顿时有种成为了众矢之的的感觉,于是一下子有些支支吾吾了起来。
江稚衍扫了一眼他面前的工牌,然后念出了上面写着的名字:“绿果娱乐。”
“录音笔找大堂经理报销,然后自己离开。”
他的语调很平静,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对他的话提出异议。
那位记者面色灰败地离开,心底充满了悔恨,也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大概就要到此为止了。
其他记者见状都安分了不少,但即使是这样,这么多人围在自己的身边,哪怕一人只说一句话也还是相当吵。
更别提他们的话都不止一句。
江稚衍眉心微蹙,刚想说什么。
“江老师,能接受我的采访么?”
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带了点细微的笑意。
即使混在一堆人的声音中,这道声音却还是被江稚衍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微微一愣,然后看向了来人的方向。
路喻迁此刻正戴着口罩,身上挂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工牌,站在记者们中间。
大概是由于到场的记者们也都穿着西服,再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江稚衍的身上,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他们之中悄悄混进了一个路喻迁。
“可以。”于是两秒后,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江稚衍对他们中的一个记者说:“走吧,需要找个房间么?”
众人回过神来后均是艳羡不已,纷纷探头看过去,想看看是哪家的记者这么幸运。
但是说完话后那位记者就背过了身,于是没人看清他身上戴着的工牌。
一位娱乐公司的女记者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那位记者戴着黑色的口罩,身形很高……看起来莫名眼熟。
可是今天在场的人太多,并且大部分人穿的都是黑色的西服,所以即使她心底感到一丝异样,也一下子分辨不出这人到底是今天见过的哪一个。
“当然。”男人嗓音低沉,似乎还带了点笑意,回答了江稚衍的问题:“麻烦江先生跟我走吧。”
然后就看见江稚衍动作微顿,接着点了点头。
众人噤了声,见两人走过来,纷纷下意识让出了一条路。
女记者看着这副画面,忽然有种自己在看偶像剧的错觉。
而且两个人看起来还莫名很般配,无论是身高还是气质。
即使那位黑衣服记者还戴着口罩。
……偶像剧。
偶像剧?
……
等等。
脑电波接上的瞬间,她睁大了眼睛,迅速看向两人离去的背影。
由于太惊讶,甚至难以自抑地出了声:“他……他是路喻迁?!”
走廊本就不大,记者们又聚在一块,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大部分人都不可置信,但是在仔细确认比对那位戴着口罩的男人的衣着和身形后,发现确实能和路喻迁对得上。
“江老师,路老师,请等一下!”
不知道是谁先出的声,一时间,众人都炸开了锅,反应过来后纷纷拔腿跟了上去,一群正经记者甚至跑出了狗仔追人的架势。
*
“被发现了,怎么办?”走廊尽头,路喻迁的嗓音从身边落下来,带了点笑。
江稚衍:“……”
怎么办,不跑等着被集火么?
饶是他的性子向来镇静,这会儿看着身后黑压压的一片都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走。”江稚衍吐出一个字,然后拉过路喻迁的衣袖,快步拐过了面前的转角。
——下一秒,他的手猝不及防地被反牵住。
还没来得及反应,路喻迁伸手,径自打开了他身后的一道房门。
房门关上的瞬间,黑暗尽数笼罩了下来,江稚衍被抵在门边,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他伸手,下意识想要开灯。
“别动。”路喻迁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响起,嗓音很低,然后轻轻按下了他的指节。
整只手在不知道第几次被热源包裹,江稚衍顿了顿,居然觉得好像有点习惯了。
他甚至忘了挣脱。
一时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两人清浅的呼吸,和交缠指节间传递的温度存在。
“为什么。”沉默片刻,江稚衍出了声。
却好像也不是真的为了问问题……而只是想要让现在略微有些微妙的氛围稍微正常一点。
“想被外面那些人发现么?”顿了顿,路喻迁轻声回答。
说着,像是为了应景,门外的脚步声和人声由远及近。
“他们不在这边吗?”
“怎么走得这么快,不应该啊。”
“你去那边看看?”
“我记得他们拐到这里来了,难道是下楼了?”
脚步声片刻后又慢慢走远。
一墙之隔,江稚衍很轻地垂下了眼。
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视力在黑暗中也逐渐适应了一些。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
刚想说什么,路喻迁却率先出了声。
“所以你刚才不走……就是为了替我出气?”他低声问。
两人间的距离很近。
路喻迁戴着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所以让人有些看不清神情。
但是又因为只能看清这一双眼睛……所以他眼底的那道身影就显得格外清晰。
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这种概念,似乎在这一刻有了某种具象的证明。
江稚衍视线微微偏移,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嗯。”
话音落下后,四周再度陷入了一片沉寂。
路喻迁垂着眼看他。
气氛莫名难捱,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稚衍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于是率先出了声。
“你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
路喻迁沉默片刻,低声道:“亲你,在不在我的服务范围之内?”